母亲的清明粄

Ruan阮广灿

Ruan阮/母亲的清明粄

今天清明节，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做的几种清明粄：

艾叶粄，白头翁粄，还有一种叫苎麻粄，客家话讲：粗叶粄。

那是七十年代童年时期，在清明节到来之前，母亲就先提醒我们说：

星期六和星期天都没上学，去增水坑水库边摘艾叶和白公翁吧，摘回来做清明粄吃。我们听了都很高兴。

因为小时候过清明节，去野外摘艾叶和白头翁，就好比去游山玩水，用现在很时尚的话来讲，叫春游，踏青，这无疑是一件很快乐的事。

到了星期六上午放学后，洋头几十个小孩童都集中在马路边，手提竹篮子，肩挎畚箕，布袋或者装化肥的旧白膜袋，走路向东边的增水坑出发。

路是沙土路，弯弯曲曲，坑坑洼洼，沿途经过凹下，凹背，水井背，长福楼，沈屋，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村庄。

领头带路的有：宝玉，宝珣，广森，广茂，永龙，镇林，化姑。他们年龄较大，年龄小的就屁颠颠地跟着走，一路说说笑笑，自由自在。路程大约3公里，至少要走1小时才到达水库。

记忆最深的是：走到人家大楼门口，男男女女大人小孩都站出来看我们，眼睛怪怪的，很可笑的样子。几头老狗同时汪汪汪狂叫，甚至追赶我们，个个都被吓得脸色发青，又不敢吭声和反击，只得慌里慌张赶紧跑开。但是人跑得越快，狗追得越凶。跑着跑着，总算跑到水库脚下，再爬一段陡坡，终于胜利到达水库堤坝。

站在堤坝高处，放眼远望，四周小草青青，野花灼灼，庞大的绿色水面象镜子一样清澈明亮，凉风徐徐吹来，顿觉心旷神怡，忍不住在草坪上翻筋斗，捉画眉，到处绕来绕去，不时高声大喊：

风好大！好凉快！好靓！好搭煞啊！

顺着去半排村方向的路走，拔开树丛枝杈草蓬的阻挠，跳下一道道坎，我们来到宽阔的泥滩。这里黄灿灿的白头翁花朵绽放，灰白色的叶子柔嫩诱人；密密麻麻的艾叶，一丛丛随风摇曳，一簇簇蓬勃向上，一阵阵清香扑鼻。

我们蹲下身子，一根一根地拔，一把一把地放进篮子里，心里只有一个愿望：赶快摘，多摘点，早点回家做出好吃的清明粄。

整整摘了一个下午，收获可不小，竹篮装满了，包里也装满了，直到太阳落山，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洋头。

回到家，暂时还不敢偷懒，得趁早把白头翁和艾叶洗干净，放着晾干，等母亲回来之后再作下一步安排。

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劳动，下田干活。活干完，就在家里忙着准备过清明。

就在清明前几天，我们兄弟跟母亲一起，在老楼杨公厅下，将糯谷和籼谷砻成米，帮忙踏碓子，将糥米和籼米捣碎成粉，最后用筛子筛，筛出来的糯米糏和籼米糏混合在一起。

母亲说：家里糯米少，做粄的时候，如果全部用糯米，吃起来太软；如果全部用籼米，则太硬。最好是糯米糏加籼米糏混和糅合，这样做出来的清明粄，半软半硬，味道特别好。

清明节当天，家家户户都烟火缭绕，大人小孩都忙着搞吃的：砻谷，踏碓，筛米糏，烧火，洗碗筷，买红糖，揉粄团，烧香敬伯公，正式开始过一个忙碌又热闹的传统节日。

母亲当然也没得清闲。天刚亮就起来开灶，起火，烧水，蒸饭，喂猪，洗洗刷刷，忙得像陀螺，转来转去。

水开了，母亲将白头翁和艾叶倒进锅里，用滚水略微焯一阵后即捞起，再用菜刀在砧板上混合捣烂。

与此同时，灶台边则放着一个宽口大砵头，里面装好足够的米糏。

母亲将捣烂的艾叶和白头翁倒进大砵头，撒入适量红糖水，几种材料糅合在一起，先搅拌均匀，再反复揉搓成一个大粄砣。揉搓时间越久，吃起来越有韧性，口感越好！

然后，母亲找来白纱布，或者事先摘来的野蕉叶，洋芋叶之类的，轻轻铺在竹篦上，将大粄砣揉捏成一个个小粄砣，有的呈圆形，有的呈饼状，再小心翼翼地，逐一整齐地排放在竹篦上，端进大锅用柴火蒸，偶尔用筷子戳几次，检测是否熟透。

此时此刻，偌小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清香，年幼的兄弟们围观着火苗燎燎的蒸锅，眼巴巴等待清明粄早早蒸好，快快进入嘴里吃个痛快。

几分钟后，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艾叶白头翁粄端上饭桌，兄弟们冲上前，捊起衫袖，伸手就抓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不紧不慢地吞，敞开肚皮，痛快淋漓地大吃一通，口感糯软而有韧性，香甜而有微苦。

这是母亲亲手制作的纯天然美食。

只有吃上它，才算真真正正过上有滋有味的清明节。

如此繁琐的工序，凝聚着母亲太多的辛劳；毕竟，在那个连饭都吃不饱的艰难时代，能吃上它是多么不容易。

正因为如此，艾叶白头翁粄成为永远抹不掉的乡愁记忆！

到了八十年代，国家改革开放，农村分田单干，母亲忙于耕种自家的责任田，几乎没有心思去做那些清明粄。再说，生活质量一天天改善，美食佳肴日益丰富，人们不太在乎那些民间小吃；艾叶白头翁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从此我再也没去摘过那些东西。

时光潺潺，岁月悠悠，一晃五十多年匆匆而去，摘白头翁和採艾草叶的童年野趣早已沉淀在水库低流；唯有清明粄的味道穿透时光，存留舌尖，余香未散。

现在，好多年都没去增瑞水库了。

据说，如今的增瑞水库面积日渐缩小，水深和水量都不如从前。但水库脚下，却是现代民居与丰饶田园相互交织的美丽乡村，这正是：

“沧海桑田，谓世事之多变”。

个中滋味，谁能说得清楚呢？

2025年4月4日写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