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小傅同志

傅友楠（Emil Fu）

清明节，想起写过一篇怀念父亲的旧文…… 1950年夏天，中国南海靛蓝的海面出现数只机动武装木船，向海南岛列队挺进。那是刚诞生的人民共和国年轻的舰队，舰队绝大多数的战士是南下大军的成员，不谙水性，但却怀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气概和斗志，誓要把五星红旗插上万沙群岛和海南岛。 舰队一艘武装机动木船中有位南方人，本是某大学机械专科学生。他如当年不少热血青年那样，投身到这共和国的伟大解放战役。当他踏上船舷时，那些走过雪山草地的，住过延安窑洞的，转战大江南北的，向他伸出了被锄头、枪把磨出老皮的手，“小傅同志，欢迎你！”小傅腼腆地用不大灵光的普通话答，“同志们，谢谢！” 那天晴空万里，解放军船队乘风破浪，战士们斗志昂扬。尽管，有不少人开始晕船，呕吐。突然，海面上出现了一只灰色的炮艇，挂着敌人的旗帜。“同志们，左舷发现敌情！各就各位，准备战斗！”船上的解放军指挥秦政委下达指令。敌方的炮艇也明显地发现了解放军的机动船。万里无云和烈日高照使得可见度极佳，能看到这艘中型炮艇正调准炮口瞄向解放军的机动木船。秦政委下达命令：“机关炮，开火！”炮火在敌舰前炸开水柱。敌舰也开火了。只见敌舰炮口火光一闪，一两秒后，机动木船受到强烈冲击，整船一震，并响起了舱板碎裂声。“中弹了！”小傅说，一边冲下船舱。船的左舱已给炸开了一个大洞，海水正汹涌地往舱中涌。“把舱分隔，堵死！”小傅向秦政委请示。“好！”秦政委答道，一边指挥战士们继续向敌舰开火，一边拿着望远镜向右方海面巡视。“右方有个岛。船还能支持多久？”小傅算了算，答：“半小时。”“能撑得到吗？”“试试看。”秦政委点点头，“好，你指挥堵舱，保住轮机。”又转过头对通讯员：“通知总指挥部和其他各船。”机动船身开始倾斜。敌舰调头追赶别的机动船。正如小傅的估计，半小时后，水位已接近船舷，但小岛也近在眼前了。过了一阵，听到船底一阵碰撞的响声，小傅说，“这是小岛的海滩了。”秦政委一声令下：“同志们，把文件销毁，弃船，登陆！”对谙熟水性的人来说，游到小岛岸边不是难事，但对这些北方来的战士来说，却是个挑战。小傅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地帮着队友，花了差不多两小时，整队人终于安全抵岸。这些不速之客显然惊动了小岛上几户渔民。他们紧闭着门户。秦政委问小傅：“船还可以修吗？”小傅想了想，答：“轮机没受损。是木船，趁着今晚退潮，水位下降，应该可以用木块来修补船舱。”岛上的渔民听不懂普通话，但却听得懂小傅的广东话。在秦政委和小傅的说服动员下，他们拿出工具，趁着夜色退潮，赶紧修船。船在破晓时份终于修好了。轮机经过小傅的调校，也发出了隆隆响声，重新开始运转。年轻的共和国海军战士，又扬帆出海，转战南海各岛，继续执行解放全国的光荣使命。 两年后，这支队伍在中国南方建立了一个海军基地，担负着守卫着共和国南方大门的重任。秦政委，小傅，和大多数战友，兢兢业业，让这个基地从无到有，从只能修机动船，到能制造中小型炮艇，潜艇，为保卫神圣祖国的领海，熬过了多少辛劳的日日夜夜。小傅和秦政委，和他的战友，也建立了在战争年代，在和平日子的患难与交、同甘共苦的战斗友情。小傅的儿子曾看过老爹那本本红皮日记，记录着那烽烟弥漫的战争岁月，诉述着那如火如涂的建设年代。那充满激情的字字句句，闪烁着一个人的青春活力，精神生命，理想盼望，是如何与那个伟大的时代同呼吸，同搏动。 九十年代有一天，小傅的儿子替老爹剪发。他看着这白发苍苍的头颅，这皱纹满布、肌肉萎缩的脸孔——他实在难以想象，他的这位老爹在中学时是篮球健将，在年轻时是位勇敢的战士，在壮年时是位杰出的总工。他只看到，这位老人紧抿着的嘴。好个执着的嘴，好个执着的心。他不会忘记，那天，老爹郑重地把那小心用胶布包着的解放军胸章交给他，是作为傅家最贵重的遗产这样地交给作为长子的他。老爹似乎是对他儿子说，也好像是在骄傲地向世人宣称，“我，没有辜负那个时代。” 谁敢不承认，这位小傅老爹，他有一颗如南海靛蓝海水那样高贵无瑕的心？ 写于2000年此文是摘彔，原文收入我写的文集《乌龙茶与情人》，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 《擦背》 上周四深夜，住院已数天的爸爸一度危殆，於是急赴洛城。今天归途飞机上，写下几句： 抹上肥皂，我为你擦背。瘦骨嶙峋的背，曾经也有过婴儿的粉嫩，青壮年筋骨的强健；如今，颤抖着，踉跄着在走这一段生命的晚途。 但爸爸你不要怕：当年你和妈妈在小浴盘抚摸洗涤的那一张婴儿的背，如今的他此时此刻，早已倔壮；他正在为你擦背，与你踱步漫漫人生路，搀扶着走进青草地旁。 记于2004-10-162009-2-1，又在归途飞机上；十天前，送爸爸到了玫瑰山庄墓园的青草地旁，可安歇之地。 “爸，我仍是当年你教我游泳的儿子。”因为您的言教身教，我无惧大江的风浪，在人生的汪洋中，不骄不躁，不怕磨难，勇往直前。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