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呢称:sun</p><p class="ql-block">美篇号:9641121</p> <p class="ql-block"> 我离开家乡已有五十年了。五十年,足够使一个壮年人变成老者,使黑发尽成白雪,使记忆里的村庄渐渐模糊。然而,那乡音却顽固地潜伏在耳底,像一粒不肯腐烂的种子,只待适宜的时机,便要破土而出。</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我在抖音上刷到一个视频。一个茶场老板,面容黝黑,皱纹里夹着阳光晒过的痕迹,正用那土得掉渣的乡音说"我的家乡我代言,我为家乡做宣传"。他将乡里各个村庄拍成视频,介绍其历史沿革、风土人情及当代新农村建设情况。他的牙齿不甚整齐,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种庄稼人特有的朴实狡黠。那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突然打开了我记忆深处某个尘封已久的抽屉。</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里的兄弟爷们便从那抽屉里走出来了。"毛驴"二叔总是把裤腿卷得一高一低,干活时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他为人正直,办事公道,能干活肯出力,就是有个倔脾气。人们说他是挑着担子四十里路不换肩的主儿,你若敬他一尺,他非得敬你一丈,你要是不让他敬这一丈,他的驴脾气上来可不得了。三大个子哥哥力气大得惊人,却能极温柔地对待每一株秧苗,干起活来认真仔细。"瞎"大人其实不瞎,只是眼睛小得成了一条缝,他打算盘的速度却是全队第一。我们一同倒粪、锄草、割麦子、打麦场的热闹场面,此刻都鲜活地浮现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 放学后的田野是我们的王国。割草、剜菜、拾柴禾,这些活计在记忆中竟成了游戏。学富总能找到最肥的野菜,他的眼睛像是装了磁石;继高则是拾柴能手,同样的时间他拾得又快又多。我曾因挑拣紫穗槐太仔细,太阳快落山才拾了半筐,几个小伙伴怕我回家挨揍,每人抽出一把帮我填满柴筐。二丫头辫子上永远扎着褪了色的红头绳,跑起来像一团跳动的火苗;大柱子说话结巴,但学起鸟叫来惟妙惟肖,唱起歌来更是动听。我们在田埂上追逐,惊起一群群麻雀,它们飞起的瞬间,天空便多了许多黑色的标点符号。</p> <p class="ql-block"> 也有不那么愉快的记忆。上学路上必须经过一个同学的家门口,他总爱截住我又打又骂,让我心生恐惧。每次路过,我都要紧跑几步。他个子比我矮半头,脖子上有一块形似枯叶的胎记。终于有一天,母亲把他请到家里,将给我买的糖块点心分给他吃。了解情况后,母亲鼓励他要和我友好相处。他回家后对其家人说:"五大娘不但没嫌我,还给我好吃的,我羞得无地自容。"从此我们竟成了朋友。</p> <p class="ql-block"> 最清晰的是比我大两岁的"叔叔"。其实并无血缘关系,只是按村里的辈分这么称呼。他浓眉大眼,眉间有颗黑痣,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他比我高一年级,认识后,真像个长辈处处关心我,我也特别喜欢跟他玩。七八岁时,我第一次向母亲提出要跟这个叔叔一起睡,母亲竟同意我去他家住了半年。离开家乡前夜,我执意又和他睡在一个炕上。那晚月光很亮,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模糊的格子。我们并排躺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谁也没说话。半夜醒来,发现他偷偷在哭,泪水在月光下像两粒小小的水晶。</p> <p class="ql-block"> 这些记忆的碎片,被一个陌生人的乡音串联起来,在手机方寸之屏上一次又一次重播。我忽然明白,乡愁从来不是对某个地方的思念,而是对某个时空中自己的怀念。那个赤脚奔跑在田埂上的孩子,那个与人打架又和好的少年,那个在月夜无声哭泣的青年,他们都留在故乡,成为土地的一部分。而我,带着他们的影子,在异乡活了五十年。</p><p class="ql-block"> 手指划过屏幕,视频又一次播放。那浓重的乡音在公寓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响亮。窗外是都市的霓虹,窗内是一个老人对着手机,泪流满面。</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视频截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