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之镜

素衣。

　　人生有两大哀叹：一叹知己难求，二叹世事无常。我们明白，这一生会接触许多人，会经历许多事，唯独有一样东西不想触碰，那便是——无常。它如影随形，又似鬼魅般不可捉摸，偏生在这世间最为恒常之物，恰是这"无常"二字。

作家田维在《花田半亩》中曾写道："遗憾是常常的，孤独是常常的，生来是品尝苦味，生来便是看尽无常变幻。"这话说得极是。生活恰似一面被打碎的镜子，每一碎片中都映着不同的景象，上一秒还完整如初，下一秒已支离破碎。人们常道"始终如一"，却不知这"如一"本身便是最大的幻象。

我曾见过一对老夫妻，六十年相濡以沫，连喝茶都要用同一把紫砂壶。老太太总说："这壶养了一辈子，离了它，茶都没滋味。"去年冬天，老先生先走一步。再遇老太太时，她竟换了玻璃杯泡茶，见我诧异，便淡淡道："他用过的物件，碰了心疼，不如换个新的。"原来最深的无常，不是失去，而是连习惯都要被迫改变。

这世上最讽刺的，莫过于我们一边渴望永恒，一边被无常推着走。张老板的铺子开了三十年，街坊都说他那块"童叟无欺"的招牌比城墙还牢靠。谁知儿子留学归来，硬是把老店改成了网红咖啡馆。老爷子起初气得跺脚，后来却坐在落地窗前，望着年轻人排队买咖啡，喃喃道："变了也好，至少这铺子还能再活几十年。"

无常最残忍之处，是它从不与人商量。李姐的女儿成绩优异，高考前还笑着说要当医生，谁知体检时查出重病，转眼休学养病。从前贴满奖状的墙，如今堆满药盒。李姐说："现在不求她成才，只求她多吃一口饭。"人总是这样，直到失去些什么，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生活确实如此，那些人那些事，上一秒始终如一，下一秒便变化无常。我们总以为坚固的，其实脆弱；以为永恒的，实则短暂。就像春日里枝头绽放的樱花，开时轰轰烈烈，落时寂寂无声。无常不是生活的例外，而是生活本身。

然而在这无常之中，或许藏着另一种恒常——那便是变化本身。正如古希腊哲人所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水流不息，恰是河流之所以为河流的本性。无常教人懂得珍惜当下，明白执着的虚妄，看透拥有的假象。

深夜独坐，听窗外雨打芭蕉，忽然了悟：这雨声、这夜色、这孤灯，连同正在思索的自己，转眼皆成过往。无常不是悲剧，而是最真实的生命叙事。在这变幻莫测的世间，能够体味每一刻的独特滋味，或许便是对抗无常的最好方式。

毕竟，连这"哀叹"本身，也不过是无常长河中的一朵浪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