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

崔老师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一年了。我却从来没有感觉到父亲的离世。他好像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我，时刻微笑着，那笑容如同春日的暖阳，映照着我。

父亲近九十的时候，患上小脑萎缩。这是一种年纪大的人都难以避免的疾病。看着行动不便的父亲，言语吃力的父亲，我不得不承认，父亲正在老去，一天一天地！

有时候我会像个孩子一样，天真地想，如果能把我的寿命缩短一些。分最好的五年给父亲，再分最好的五年给母亲，让他们少一些疾病的痛苦，让他们的晚年生活更健康，那该有多好！也许真的有一天，科学能够发展到这一天，可是我的愿望却难以实现了。无论我今生怎样的努力，都报答不了父母的深情！

生死两茫茫，深夜起彷徨。经常于夜深人静时，感觉父亲就在身边。我没有丝毫恐惧，只是任肆意的泪水奔涌而泻。我多么想让父亲离我近一点，再近一点……再一次抚摸我的脸庞，微笑着对我说，我的儿啊，终于胖了！可是，此刻什么都没有。只有静的夜，还有夜的静，和我的泪水。

父亲生前，每次见到我，第一句总爱说：“怎么还是吃不胖？”我忙向父亲解释，时代不一样了，现在讲究的是健康美，胖不一定是美。

父亲摇摇头，还是担心我过得不好。在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孩子吃胖了，才算是过上了幸福的好日子。父亲有时会翻出平时订阅的老年报，和我理论一番，大谈他的健康养生。他甚至会搬出古代的人都比较胖来试图说服我。我也只好应付着，不好打断他的雅致。

不由想起一句诗，“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也许天下父母莫不如此。

别看父亲晚年这样温和，如春日暖阳。要是真凶起来，可像刮起台风，发起威来能把人吓个半死。记得上小学三年级，一次晚上作业多，最后的作文就想应付了事。这哪能逃过父亲的“火眼金晴”。拿起作文看了一眼，立马撕个粉碎：“重写 ，什么时候写好什么时候睡觉！”

那一瞬间，我的眼泪不听话地流下来。委屈没有，哭鼻子也没有用。无奈，只好翻工。直到重新写好，父亲看得点点头，方才作罢。此时己是“东方破晓，莫道君行早”。刚刚睡下，又被父亲大声喊起床，说上学要迟到了。

这件小事过去四五十年了，可是对我的影响是触及灵魂的。从那之后，我再也不敢应付作业。怕父亲再一次撕掉重写，更怕父亲发飙，真能把我吃掉一样。

每次的作业和作文端端正正。每天无论多晚，不完工，不收兵。也慢慢养成了自律的好习惯，甚至后来竟然爱上写作，还一发不可收拾。

没有父亲的严厉，也就不会有我之后发奋读书的毅力，不会有我凡事都脚踏实地追求完美的精神，不会有我面对挫折坚持不放弃的勇气。

我做了老师，越来越深地感受到这些。俗话说，棍棒出孝子，严师出高徒。这个世界没有为学习而生的孩子。人性都是懒惰的。没有鞭策力，很难有驱动力。最好的鞭策，便是军令如山的严格细致的管理。家教如此，治学亦然，企业也一样。因为人性本来如此。

现在的孩子如温室大棚里的花儿，经不得一点打击和委屈。到底是时代变迁了，社会大环境出了问题？还是我们的教育方式有问题？纵说纷纭。

但无论怎样，想要成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便是从小锻练他的毅志和品格。这是我从父亲那里感悟到的人生道理。

不过，父亲也有温情的时候。上初中后，我的身体经常生病。特别是到了夏天，感冒发烧是家常便饭。正是中午，太阳灸烤着大地，像要把新修的柏油路晒化一样。柏油路一碰到日头毒的时候，也就变成了软骨头，路面惨不忍睹。

父亲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驮着我，吃力地，和马路较上了板。“抱紧我！”父亲的威严不容抗拒。汗水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淌，一大颗一大颗地，浸透了那件已经洗了无数次的衬衫。

他的两个脚使劲蹬车，使出浑身气力。我看着父亲骑车实在艰难，就忍不住想下去。“下去？还不得把你的脚给烫烂？老实坐好了。咱们加速了！”话没说完，父亲又开始了艰难骑行。

我从后面看着父亲脸上的汗珠，一大串一大串地往下掉，前面像挂了个水帘洞。却也不敢再言语，只有暗暗的心疼。

想起《背影》里的一句话：“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可是，我的父亲没有黑布马褂，也没有棉袍，他有的是一身的力气，和骄阳下一往无前的勇气。

到了医院，父亲也不顾擦汗，就张落着赶紧给我吊水，好像在解救一个危重病人，一分一秒都容不得耽搁。眼睛时刻不离吊瓶，生怕吊瓶会飞走。经常一瓶还没吊完，老早就喊着：“医生、医生……”担心医生走远找不到了。

晒得包浆的柏油路，汗流满面的父亲，盯着吊瓶的眼晴……这些少年时代的记忆，像电影胶片一样，在成年之后的我面前，无数次回放。让我开始对父亲，对父爱有了更深一层地理解。

渐渐地，渐渐地，我开始明白，父爱的世界里不仅有威严，更有责任与担当，那是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和拼命向前的精神。

待到上了大学，终于可以自由飞翔了。和父亲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那时家里没有电话。平时联系都是写信。父亲对我的写信和回信总是一丝不苟。

父亲的信不是通俗歌曲里唱的《父亲的散文诗》，没有华丽的词藻。都是讲些让我安心学习，不要挂念家里之类的活。温暖的话语治愈得能把我的心融化，信中感受不到一丁点的严厉。

父亲对我的信更是期待。听母亲说，每次接到信，父亲都像拣了个千金大宝贝。不慌不忙，戴起他那副老花镜，读给母亲听，一字一句，唯恐漏掉一个字。有时还不忘评论几句。

慢慢地，慢慢地，我也到了做父亲的年纪。开始思考如何做父亲，也思考着父爱到底是什么。

是外表让人威严恐惧的不近人情？还是内心像燃烧的火炬，时刻给予你温暖，照亮着你前行的路？

就如同一座高山，在远处，你只能看到它高大和黑色的外表，只有走近了，攀登了，你才能感受到它的温暖和力量。

是表面上装作什么都无所谓的模样？还是内心细嗅蔷薇，你的冷暖胖瘦全在他的眼里，在唠叨的话话里，在如春日暖阳的微笑里？

想起洛夫的一句诗：“父亲是一棵大树，秋天倚在黄昏的窗外，每一片叶子都挂满故事。”我要用一生才能读懂这一片叶子。也许还不能够。

父亲离我们而去了，永远地，越走越远。再也听不到他唤我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但在我的心里，他一直都在。静静的，微笑着，如春日暖阳。

祭父，不只是怀念，更是承诺，我会活出父亲期待的模样来，让父亲的微笑更精彩，更灿烂！

今日清明。谨以此文，怀念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