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

修篱种菊

　 清明雨纷纷，人间念故人。

毛毛细雨与滂沱大雨轮番下着，太阳偶尔探出云层转瞬又被乌云遮蔽，道路虽然泥泞，却阻挡不了思念亲人的脚步。

爷爷就葬在老家的后山，离山脚不远处拱起的土堆便是他安息38年的“家”。葬于此的几乎都是早期逝去的村民，坟墓杂乱无章地布满山头，去年扫墓时开辟的小径早已了无踪迹，我不禁惊叹茅草的生长速度，短短一年时间竟长得比人还高，且密密麻麻。

穿梭于挂满雨珠的草丛，就像在乱坟岗里寻找先祖，我的心有些痛。曾多次建议父辈进行修茸，但反应平淡，只因各家各户尚都平安顺遂，谁也不愿轻举妄动。

撩开杂草，抚摸着简陋的墓碑，爷爷的音容笑貌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记忆中的爷爷理着平头，慈祥的圆脸，深蓝或深灰的对襟上衣和黑色的宽腰“别别裤”便是他一成不变的装束。

从我记事起爷爷就重病缠身，高大的身躯靠拐杖支撑，他时常踱到村中的理发店，抽着用黄粗纸卷着烟丝的土烟与老人们聊天，每到放学时间，总挪到店门口张望着路过的学童，寻找我和姐姐的身影。如遇骤雨，出了校门口定会远远瞧见他艰难伫立雨中，腋下夹着油伞。

那时，家境贫寒，家中少量的白米饭成了我姐妹俩的特供，番薯干和番薯粉烙成的棕色饼便是爷爷和奶奶的主食。随着岁数增长，加之粮食不足和医疗资源匮乏，爷爷的病情每况愈下，虚胖的他更加举步维艰，经常躺倒在村中的泥路上不省人事，待好心的左邻右舍跑来通知后，我们才七手八脚将他搀回。生活的重担压在奶奶一人身上，她忙里忙外操持着家务，照顾病重的爷爷及年幼的我和姐姐。

我8岁那年，食不果腹且病入膏肓的爷爷在一个严冬的傍晚与世长辞。

第一次面对亲人的死亡，望着赶回来的家人围着被痰堵得奄奄一息的爷爷狂呼猛哭，有的开始拆蚊帐，说是好让魂魄飞出去，有的准备放鞭炮，乱成一团。我吓得发抖，逃到与爷爷仅一块薄板之隔的床上卷缩着，当鞭炮声在耳边响起时，我才恍悟，原来我和爷爷离得最近，头对着头。

爷爷的离去让我初尝失去亲人的悲伤，每当想起他所历经的贫穷与折磨，总感到遗憾。于是清明扫墓时我们总在他的坟头摆上他生前奢望的白米饭、馒头、肉包、鱼肉、水果、香烟等，让他饱餐一顿。我们边用朱漆描红碑文，边轻轻地和他叙家常聊过往，告诉他现在的生活今非昔比，多希望他还健在，好让我们尽孝，过上几年幸福的日子。

我35岁时，疼爱我们的奶奶也撒手离去，她的骨灰则寄存在离老家两站远的公墓里。

扫完爷爷的墓，雨依然下着，我们前往奶奶的“住处”。那里挤满了人，石桌、花坛甚至连石凳都成了祭拜的抢手地盘。在等待位置的时候，我绕寄存室的小院子缓行，目之所及，皆是肃穆之人，悲哀之景。亲属们任凭自己风吹雨打，均不约而同地将雨伞遮盖在亲人的骨灰盒上。都说清明是中国的感恩节，在这体现的淋漓尽致。

奶奶的“墓”扫得轻松，白色的瓷罐安放着同样素洁高雅的奶奶。我们用湿布轻轻擦拭罐上的尘埃，用红绸带绑上新买的小花圈，燃一柱香，鞠三个躬，焚烧冥币以及我和姐姐亲手折叠的纸衣裤，默默祈祷她在另一世界平安喜乐，衣食无忧。

奶奶离世整整十年了，时间也丝毫没有模糊我与奶奶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纵然有千言万语亦难以述尽她平凡而又坚强的93岁人生，任何举止也都难以报答她艰辛的哺育之恩，唯有将她深藏在心里最温暖的地方。

　　这篇随笔记于十多年前清明节前夕，分享给南平好友时被他有心收存。去年他临近退休，在整理电脑资料时翻出此文，有感于在亲情淡薄的今天，仍有孙女几十年来一直念念不忘祖辈的恩情。在征求我意见后，将此文向南平市延平区文联投稿，后被刊登于《延平文学》2024年第三期。

　　20年代初，我的老家因福州奥体中心的建设而被拆迁，我爷爷的“家”也因建设飞凤山公园需要而被迫迁移。如今爷爷奶奶合葬于离我家不远处的陵园。每年清明，我的父辈、兄妹以及下一代都一如既往前来祭拜，这是一种血脉相承与责任。

我们都是人间的过客， 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