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母亲

勇夫

<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蹒跚远去的背影渐化成一朵云霞,与长涧的云雾相融入,缭绕在巍峨的云台山巅。母亲的背影模糊了我的眼睛,她的形象却在我的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一</p> <p class="ql-block">  母亲出生在云台山下的一个村庄。虽是山村,却有一个很大的名字——新县。村庄以“县”来命名,这样的“县”只能是全国最小的“县”了。其实,新县以前还真的是县治所在。据史料记载,新县早在南北朝时期就已是军事重镇。由于西晋时期的八王之乱,中原地区相继陷入了少数民族建立起来的政权之手。中原地区原有的州郡政权不愿成为外族的臣民,纷纷南迁,“幽、冀、青、并、兖五州及徐州淮北流人,相率过江淮”,“侨立青、冀二州于郁洲”(《晋书》)。根据《江南通志》的说法,“云台有东海‘旧县’、东海‘新县’。旧县治相传在搭山下,今已沉没海中,新县治即今新县村也,城址尚在”。“新县”之名一直留存到现在。</p> <p class="ql-block"> 在新县北端狮子山下,有一座始建于宋代的汉东海孝妇祠,人称“娘娘庙”,里面供奉着孝妇周青,也就是大戏剧家关汉卿根据周青的故事写成的《感天动地窦娥冤》里的窦娥。每年的农历三月三,都会在这里举行庙会,来敬祠孝妇。“三月三”时值春耕大忙之前,香会与农贸、文化活动同时进行,一千多年来延续不断。庙会不仅是当时最为隆重的祭祀活动,也是民间文化娱乐活动的主要场所,还是农副产品、农资交易的博览会。史志曾这样来描述庙会的盛况:“云台山上的‘三元宫’,山下的‘娘娘庙’香会期间人潮如涌,香烟遮天蔽日,盛况空前”,“三元宫里供的是真神——三元大帝,孝妇祠里供的是民俗神——民间孝妇。由于交通便利,娘娘庙会的声势更大、香火更旺”。“荒祠春会”成为了云台三十六景之一。母亲小的时候就常常随大人们一起赶庙会,赏大戏,感受人们的忙碌景象,接受这里的精神濡染。</p> <p class="ql-block">  在新县南山四里、金牛顶的北坡有一条长长的山涧,长涧两侧危崖壁立,怪石森严,最为幽僻之境。相传唐代著名诗人李白曾游此涧,忽听到好友晁衡返回日本的途中遭遇风暴,船只沉海遇难,不禁悲从中来,写下了著名的《哭晁卿衡》。母亲安葬时,整个山中浓云密布,雪花飘飘,恰如李白所写的“白云愁色满苍梧”这种境况。这也许是感动了天地,特意为亲人的永别营造了这种悲恸的氛围,让人们在这种情境下尽情地痛哭着,诉说着……</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二</p> <p class="ql-block">  母亲生长在一个十分清贫的家庭。母亲的兄弟姊妹很多,而母亲则是兄妹中最小的一个。在我的印象中,有一个姨姐比她还要大一岁。外公是一个银匠,长年累月为顾客打女人的手镯等新婚饰品以及儿童的手镯、项圈、挂锁等,靠着手艺挣点手工费来供给家用。为了让母亲能接受一些新的知识,便倾尽全家之力,供给母亲上学读书。1952年8月,母亲在新县小学毕业后,家里就已无力供养自己再读中学。正在准备下学之际,恰好临沂专署第三速成师范学校在赣榆县青口镇成立。于是母亲就顺利地考入了这个既可以不交学费又能早日出来工作的学校。一年后,又考入东海师范学校(前师)学习三年。在学习期间,为了节约用度,从新县到赣榆、从新县到海州,路途遥远,荆棘密布,全凭双脚来丈量路的长度。这段生活,既让母亲学到了知识,也磨练了意志。</p> <p class="ql-block">  1956年8月,与父亲一起从东海师范毕业,分配到了赣榆县朱堵小学任教,开始了近40年的教学生涯。那时,教师的工资极低,刚开始时还能勉强能维持着低水准的生活。后来随着我姐、我和妹妹相继来到这个世界,为了不耽误教学工作,只好将姑姑从山东老家请来带我们。再加上三年自然灾害,家里生活更显困顿,供应的粮食远远不能满足一家人的生活,只好用胡萝卜加上一些粗面充饥。最后母亲吃得浑身浮肿,直到晚年看见胡萝卜都有想吐的感觉。</p><p class="ql-block"> 生活的艰苦,并没有影响母亲的教学。不管在什么地方,她都是全身心地投入,无怨无悔。母亲一直在农村的小学工作,真正是党叫到哪就到哪,从不讲价钱。从朱堵小学、彭湖小学、龙窝小学到西武功小学、唐疃小学、大王坊小学、仲湖小学,再到石桥小学、城头小学、城东小学、狮子口小学,从南到北,从东到西,一生走遍了赣榆县南北农村小学,真像歌里唱的那样“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就是我的家”。一开始,母亲所在的学校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能叫学校而只能称其为教学点。一所学校里,只有一位正式教师,最多再配一位民办教师或临时代课教师。一口教室,教室旁边就是办公室兼宿舍。条件简陋得难以想象。直到最后,随着办学条件的逐步改善,母亲才终于到了一个乡镇中心小学任教。无论在何时何地,母亲却总是心无旁骛,一心扑在教学上,关心学生胜过关心家庭。在陪伴母亲最后的日子里,我曾问过母亲,你去过那么多地方,生活那么艰苦,当县教育局调你时,你就不能提提自己的要求?母亲非常坦然地说,国家培养了你,那就要服从国家的需要。无论到哪里都要工作,在哪里工作不都一样吗?</p><p class="ql-block"> 是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为了工作而不顾一切的,她从不会因为私事而耽误自己的工作,也从来没有因为家事而请过一天假。记得1985年我的儿子刚生下不久,那时我在赣榆县中学工作,母亲还在城头小学教书。本来理应请假来我家服侍月子,照顾一下儿媳和孙子,但她只能抽周日的时间来看上一眼。有个周日恰遇大雪,道路封闭,去城头的汽车停开。于是我就劝她请个假,等通车后再回去,学校领导也会充分理解的。而她却坚决不同意,执意要走。结果冒雪步行走了四十多里路,到了城头天已黑了下来,为了不耽误去参加城头小学召开的教师例会,连晚饭没吃就直接到学校开会。学校知道这件事后,都为之感动,后来这事还作为典型通报全县。</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三</p> <p class="ql-block">  我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生在朱堵龙窝。那时正好赶上三年自然灾害,生活上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母亲一人一个学校,一时也离不开,一请假整个学校便告停摆。于是在我没满周岁时只好让姑姑带着我回到了山东日照老家,交给了爷爷奶奶。只有到假期,母子才能见上一面。后来听说,有一次父母回日照老家看我,母亲要抱我,而我看见面生不敢让她抱,吓得直往奶奶的怀里缩,而母亲便掩面大哭。那个情景直至今日还时常在眼前浮现。也许可能是这个情境深深地刺痛了母亲,一有时间,便让父亲接我回到自己身边。于是,我便开始了日照、赣榆的两地生活模式。</p> <p class="ql-block">  虽说回到父母身边,其实母亲真的无暇顾及我们。父亲在另外一所村小工作,母亲一个人包揽了全部的工作。白天有上不完的课,晚上有改不完的作业,深夜还要为我们洗洗衣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显得特别地忙碌。平时我只好独自在一边翻看着画书。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不满足于仅仅看懂画中的意思,时常缠着母亲教我认字,而母亲无可奈何,只好将案头的一本《四角号码新词典》塞给我,让我自己学会查字。我一时还翻看不懂,母亲便抽空教我背诵《笔画号码对照歌》。至今我还能熟练地记诵:“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框六,七角八八九是小,点下有横变零头。”现在想来,还真要感谢母亲,感谢她教我掌握了查字典的方法,从此我不需要再依赖母亲,不再缠着母亲教我认字,让我有了更自主地读书的空间,有了自由读书的本领。当和我同龄的孩子还仅停留在看画书的时候,我已能抱着长篇小说尽情地阅读了。</p> <p class="ql-block">  母亲对我们姊妹三人要求特别严厉。虽说母亲从没动手打过我,但我还是有些惧怕。记得母亲教写的第一个字是一“正”字。一开始,由于刚刚学习拿笔,写起来有些歪斜,母亲就让我反复写直到写正为止。母亲严肃地对我说,写字必须做到横平竖直,不歪不斜,不能马虎,就如同做人一样。从那时起,我便养成了一笔一画认真书写的习惯,不敢有所懈怠。学习如此,平时的生活中,母亲对我的要求同样严厉。由于小的时候,营养不良,身体瘦弱,现在看来可能是严重缺钙,造成了有些驼背,母亲为了让我直起身来,便常常让我站墙根,身体紧贴墙上,一站就是一两个小时。开始时我并不能理解而时常委屈得泪涕涟涟。后来懂得了母亲的用意:人站要有站相,走要有走相。走路时不能总是佝偻着身子,而要站得直走得正。是啊,人只有站得直,才能走得正。只有走得正,才能走得远。母亲的教诲让我学会了做一个正直人的,让我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更让我受益终身。</p> <p class="ql-block">  母亲走了。与我们来说,她走得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不舍,令我们悲痛欲绝;而与她来说,又是那样的确定、那样的渴望。她渴望着回到家乡,那里有庙会的繁华,那里有童年的眷恋,那里有亲人的牵挂。母亲走了,走得是那样的如愿、那样的先知先觉,她走的日子,恰是父亲两年前的祭日。相亲相爱六十余载的两个人,终于又能团聚在一起,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永不分离,也实现了人生意义的升华。母亲走了,已然化作山上的一抹云霞在云台山巅缭绕。山涧的溪水漂浮着薄薄云雾,慢慢升腾至山巅,与云霞相融一起。云霞映照着溪水,溪水唱着动听的歌曲潺潺地流淌。母亲走了,她远去的背影渐渐模糊了我的眼睛,融入到了云台山中……</p><p class="ql-block"> 写于2018年清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