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 拥 大 湾 区

云天

漫 游 大 湾 区

晨起啜粥毕，驱车往观深中通道。此桥耗资五百亿，桥面之高，跨径之大，通航净空之阔，皆冠绝寰宇。车行其上，如履云端，俯瞰碧波，但觉渺小如蚁。

过深圳，钢铁森林拔地而起，玻璃幕墙映着日光，刺得人目眩。街上行人疾走，各挟公文包，面色匆匆，竟无一人驻足观天。午后抵双月湾。沙滩上游人如织，孩童堆沙，情侣拍照，商贩吆喝。海水浑浊，漂浮塑料袋数只，随浪起伏。忽见一老渔夫蹲坐礁石，修补破网，对周遭喧闹恍若不闻。

归途过海底隧道，灯光如昼，广告屏闪烁不休，号称"黑科技"云云。车内导游正卖力讲解，旅客们低头刷手机，间或抬眼，也是为自拍。

一日看尽湾区繁华，却想起渔夫手中那张破网。

中英街见闻

我站在中英街的街口，望着那并不宽阔的马路，竟有些踌躇了。街面不宽，约莫两丈有余，铺着些灰黑的沥青，显出一种奇特的陈旧。两旁店铺林立，招牌横七竖八地挂着，有中文的，也有洋文的，倒也别致。

这街说来也怪，一边是"社"，一边姓"资"，中间只隔着一条窄窄的马路，却俨然两个世界。我向来知道"社"与"资"之争，向来是各执一词的，如今竟在这弹丸之地短兵相接，倒也稀奇。先踏入"社"这一边，店铺里摆的多是些国产货色，搪瓷缸子、热水瓶、衣服鞋之类，价钱倒也公道。售货员见到顾客便招呼道："同志，要些什么？"声音洪亮，精神饱满。顾客们排队购买，秩序井然，偶有插队的，便立刻有人呵斥，那插队的也就讪讪地退后了。

转过街角，便是"资"的地界了。这边的铺子装潢得光鲜些，玻璃橱窗擦得锃亮，里面陈列着花花绿绿的洋货，什么眼镜、手表、各种包包、止痛药不一而足。店主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见人便堆下笑脸："老板，进来看看，便宜卖给你！"顾客们进进出出，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有个妇人买了块手表，欢天喜地地走了，不一会却又折返，说是走得不准，要退货。店主便变了脸色，两人争执起来，引来一圈人围观。

我站在马路中央，左顾右盼，忽觉有些恍惚。同一条街，两般景象，倒像是两个世界硬生生地拼凑在一起。一边喊着"同志"，一边叫着"老板"；据说过去商品有很大的区别，各有不同，现在基本上没多大差别。究竟孰优孰劣，我无法用一个标准判断。

我与街尽头一老者攀谈："老伯，您在这街上多久了？""自打有这街，我就在了。"老者啜了口茶，"先是英国人管那边，后来日本人来了，又走了，英国人又回来，最后……"他指了指"社"那边，"就成了现在这样。""您觉得哪边好？"老者眯着眼笑了："我卖茶水，哪边的人都喝。他们争他们的，我过我的。"我默然，起身离去。回头望去，中英街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狭长，两边的店铺，"社"那边的灯光统一而明亮，"资"那边则五彩斑斓，闪烁不定。

走出很远，我忽然想起老者的话。或许所谓优劣，本就不该由旁观者妄加评判。街两边的居民，自有他们的生活与选择。而这条奇特的街，终究只是历史留下的一道疤痕，既不值得歌颂，也不必过分贬斥。

导游打了三次电话，而我们的人还在里面买买买，我也分别给他们打了三次电话，于是，便加快了返途的脚步。

绝美双月湾

车行渐远，城郭的喧嚣便如退潮般消尽了。柏油路在车轮下伸展，两旁是些不知名的杂树，偶尔闪过一二农舍，灰黑的瓦顶上蹲着三三两两的麻雀。

双月湾之名，先前倒也耳闻，只是未尝亲见。据说此处海湾形似双月，一静一动，颇为奇绝。我想，大约又是文人墨客的夸大之词罢。中国的名胜，往往一经品题，便身价十倍，其实不过尔尔。

车至海滨，腥咸的风便扑上面来。下得车去，但见游人如织，各色遮阳伞在海滩上排开，远望去，竟如毒菌繁殖一般。小贩们穿梭其间，兜售着贝壳制品和劣质泳衣，他们的叫卖声与海浪声混在一处，显出几分嘈杂。

我们沿沙滩行去，沙粒颇粗，行约半里，地势渐高，登上一处小丘，乃见所谓"双月湾"的全貌——果然两湾相邻，一如新月，一如残月。左湾波平浪静，水面如拭过的镜面，偶有微风拂过，才泛起些微皱纹；右湾却白浪排空，奔腾咆哮，似有无数蛟龙在水下翻搅。两湾之间，一道沙脊延伸入海，确如沙龙直奔大星山。游人至此，莫不惊叹，纷纷取出手机拍照。有穿红着绿的女子，在礁石上摆出各种姿态，她们的同伴则忙着寻找最佳角度。一对情侣互相拍摄，女的嫌男的拍得不好，男的便陪笑重拍，如是者三。我想，他们归去后，这些照片大约也要在社交网络上展览一番，配以"绝美双月湾"之类的词句，收获数个"赞"，便算不虚此行了。

海湾的奇景，原是地壳运动与海水侵蚀合力所致，经年累月，方成此态。而今人但知拍照打卡，鲜有探究其所以然者。湾畔虽有解说牌，却已被风雨剥蚀，字迹模糊难辨。几个孩童在牌下追逐嬉戏，他们的父母坐在一旁，低头刷着手机。

日头西斜，游人们渐次散去。海滩上遗下塑料袋、饮料瓶和各色垃圾，几个清洁工正弯腰收拾。海浪依旧拍打着岸边，左湾温柔，右湾暴烈，千万年来，始终如此。

归途中，我思及那两湾海水，一静一动，相映成趣。而人世间的动静之辨，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求静，有人逐动，各得其所罢了。只是这"双月"奇观，恐怕再过些年，也要被开发得面目全非——左湾建水上乐园，右湾造冲浪基地，那时节，不知还能剩下几分自然之趣。

车窗外，暮色四合，远处的双月湾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