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日子》太爷爷

cuihz0923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65年冬天,爷爷把他父亲从南岗子村接到河套(南岗子人称新发大队为河套)。太爷个子小,身体单薄赢弱,脸色发灰,嘴唇紧绷。油腻感的硬衣领,托着他瘦小干瘪的下巴,一丛乱蓬的花白胡子。毫无生气干涩的眼睛里,流露出麻木倦怠和对寒冷天气的厌恶。</p><p class="ql-block"> 他的头发稀疏,乱糟糟的倒卧在头顶上,有些荒芜处,显露出来的原色皮肤,吐露出他年轻曾经的生活不沾风雨严寒。他戴着顶,那个时代老人常见的褐色缝着御寒狗皮耳包毡帽;一袭黑色,光板儿外露珩针脚坑坑洼洼,棉线带出棉絮白点的冬袄裤。黑布束腰、黑裹腿,肮脏发黄的四令白棉布袜,礼凤尼纳底儿棉布鞋。呆坐抄袖养神。在寒冷的屋里,鼻息喷着热气儿。</p><p class="ql-block"> 他的到来,让奶奶颇为不快。奶奶的不悦夸张表达在脸上。眼神犀利,撅着嘴,她在厨房摔盆砸碗,弄出很大的动静。不清楚以前他们有什么过节。太爷被安排住西屋,在炕头,爷爷安顿了他的行李。我被安排跟他住一起。</p><p class="ql-block"> 一天晚上回家,房间靠西山墙底,突兀多了口棺材。这个家具的出现,改变了房间的气氛,惊吓使我夜里被子蒙头,难以入睡,噩梦连连,不敢晚上起夜。头几天我跑到后街姨奶家留宿,不想回家。冉君说老人要死之前,都会去棺材里面睡几次。太爷白天抄着袖子坐在炕头打盹儿的时候,头朝着棺材方向,从后面看过去,他的后背放松自然弯曲,包裹着头的毡帽上面在冒热气儿。他活着,我每次进屋前要从窗外面观察一下,确定是不是他还活着。与活着的太爷在一起,即使他不说话,也会感觉好一点儿。太爷爷坐在西屋,</p><p class="ql-block"> 自从有了口红彤彤的棺材,像一柱点燃的香慢慢地燃着暗火,飘动着细而柔弱的烟丝,幽幽地熬着最后可预见的时光。他踏实地👀见了自己的归宿——巢穴矗立在那里,日夜守候着他,他像一滴水从生命的阳界屋檐上,慢慢凝聚到足够大足够弱,而终于不可承受得起压力,便咻地一下,跌落到棺材里,经历无痛无欲的死亡。</p><p class="ql-block"> 太爷在想什么,他多数时候是在打盹和梦游,不需要交谈。齐白石八十多岁依然在与22岁年轻女人缠绵悱恻追逐爱情,生儿育女。不是那个时代的老男人都如此这般,人的不同在于精神世界的层次。物欲横流的社会环境衍生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人生。</p><p class="ql-block"> 太爷爷耳朵背,正常说话听着费劲,经常会大声吼一嗓子询问:啊~~?他有时候戴副黑边圆片眼镜。看一本黄色纸页残破的药书。叔叔说太爷是兽医,识文断字。一辈子没干过活儿。我观察他的手,没有老茧皮肤细软青筋凸起,骨瘦如柴。</p><p class="ql-block"> 他有三儿一女,爷爷是长子。爷爷的弟弟们已经不在。两个奶奶和孩子们住在南岗子老屯,我曾随叔叔去过她们家。太爷的小女儿——-姑奶年纪不大,刚过50岁,带着独生女儿守寡。太爷自觉年事已高,有落叶归根的想法,就决定不再呆在女儿家投奔大儿子来了。</p><p class="ql-block"> 奶奶不喜欢他, 常常摔门砸碗,说话夹枪带棒。太爷遇上儿媳妇撒泼就闭上眼睛,假装听不见。奶奶虽然嘴巴狠,但伺候衣食并不参假。太爷来后的冬天,我跟太爷移住在马舍,老粳棍(喂马的饲养员)的房间。这个房间四处透风,一个柴草夹门,寒冷马厩弥漫着浓浓的臭味。</p><p class="ql-block"> 马吃草咀嚼声、争抢槽位的踢打声,不绝于耳。但是我很高兴,因为不用再蒙头睡觉远离了那口看都不敢看一眼,阴森可怕的棺材,马厩后半夜,炕烧的超级热。醒来会闻到浓郁的酸臭味,马粪味儿,侵泡豆饼的腥膻味,豆腐锅散发出的焦糊味儿。三点钟,邢豆腐官儿来做豆腐了。他折腾到天亮时分,可以闻到清香的豆浆味。</p><p class="ql-block"> 寒假二叔从师大回来,奶奶让他去跟太爷爷说话。二叔带着旨意大声问候爷爷之后说,爷爷你要自食其力!太爷回应说:啊~~?!等二叔离开房间。太爷用手啪啪拍了两下膝盖说,他妈王八羔子!表达了他的愤怒。</p><p class="ql-block"> 太爷第二年春天没种地的时候,病重。爷爷从地里被叫回家,匆忙去了供销社买了白糖,给他冲水喝。下午回家,门外看见太爷睡倒在院子里架在长条凳上的门板上,穿着黑色棉布长袍。他面色灰黄没有血色。爷爷着黑布棉袄,扎着白色粗布束腰,嘴里念叨着:“死了,死了”。奶奶递过剪子,他小心地剪掉了太爷领口的一只铜扣。来了几个青壮年劳动力,他们把太爷抬到院子里,装殓毕了,烧了些纸钱。</p><p class="ql-block"> 爷爷拿起邻居给他准备好的扁担,往南方向一指说,“爹,往西南大路!走好!”行了礼磕了头。</p><p class="ql-block"> 太爷的灵柩装上马车拉走,真的往西南大宽方向去了,爷爷带着孝,跟着车,一路撒着纸钱,走远了;第二天傍晚才到回家。奶奶把太爷的东西扔到后院路边的沟里烧了。那间房子里的恐怖没了。我依然可以看见那副棺材的影子。不敢在那个影子面前去住。在马厩里睡,我已经听不到饲养员半夜喂马发出的声音,闻不到马粪和泡料缸的臭味了。</p> <p class="ql-block">那时候碾坊在队部院子里西南侧门朝北开。这是下载的照片年代很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