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高三那年的早春,我总爱踩着晨露去柳荫大道。那时枝条还是枯褐的,却悬着星星点点的芽苞,像卷轴边角未干的墨痕。我们捧着课本在树下踱步,背诵声惊起枝头的灰雀,落在某个嫩芽突然迸裂的脆响里——原来春天就是这样被叫醒的。</p><p class="ql-block"> 二月风还料峭,柳条却开始抽绿。最初只是远看笼着青雾,近看仍似赭石描金的工笔画。直到某个放学的黄昏,有人惊呼枝头垂下了翡翠珠帘。那时我们正抱着习题集从教学楼涌出,忽然发现每根枝条都缀满新叶,在暮色里摇晃着十万枚小月亮。</p><p class="ql-block"> 课间操时分,整条大道都在翻涌碧浪。少年们雪白的校服忽隐忽现,如同浪尖的鸥鸟。最淘气的男生会跳起来够垂得最低的枝条,摘下的嫩叶夹进课本就成了琥珀。物理老师说柳枝的摆动轨迹是正弦曲线,我们却在实验报告上画满春天的心电图。</p><p class="ql-block"> 五月的柳絮总在模拟考前飘落。那些细绒乘风掠过教室窗口,替我们接住偶尔走神的凝望。坐在后排的姑娘悄悄收集柳絮,说要攒够九十九朵就许愿。后来她的志愿填了植物学,而我在某个深夜翻到旧课本里风干的柳叶,叶脉里还蜷缩着当年未写完的诗行。</p><p class="ql-block"> 毕业那天,深绿的柳条已垂成翡翠瀑布。快门按下的刹那,千万片叶子同时颤动,仿佛整条大道都在鼓掌。有人把校徽别在树干上,年轮里便又多了一圈青春的回声。如今每当我梦见那条柳荫路,总看见十七岁的自己仍站在树下,而柳枝永远悬停在将绿未绿的瞬间——原来岁月与春天,都是善于等待的垂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