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日月与卿

父亲命运多舛，且英年早逝，可父亲人生厚重的字典中的“爱”字却是那么博大，不仅是对生命内涵的诠释，更是对拳拳爱心的演绎。

我的父亲字正清，因为是生于一九三八年四月三日清明前夕的缘故。父亲年少时饱受饥寒，刻苦求学，是村里的第一个中专生，上个世纪1958年毕业于上饶农业学校，分配在婺源县农业局担任秘书，但是一场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浪潮又无情地把父亲推回了家乡的农场，在那个特殊的年代，父亲见孩子们求学艰难，便又毅然立足三尺讲台，孜孜从教，即使在文革中被划为“老九”，挂牌暴晒，也不改其志。

父亲一身傲骨，两袖清风，教风严谨，声名遐迩，许是因为父亲威望高，学历高、年纪高，所以村民都称“老老师”，但父亲于我的印象，严谨只是外表，慈爱才是内心。

曾记得，刚刚七岁的我在屋西边的树上摸鸟蛋，蛋放袋中下树又恐蛋破，便嘴含而下，父亲见次情景，对我此举大加赞赏，认为顽子也可教也，于是送学校造就，无奈我顽性更甚，学习上少有聪慧之处，只是几笔涂鸦使得父亲在同事中稍有安慰。

跨进中学，我在日记中大抒牛犊志向——上大学。不知何时被父亲看后，竟工整地批下“有志者事竟成，贵在坚持”以此鼓励，短短十字蕴含着父亲望子成龙的殷切期望。可就在我读初二那年的寒秋，父亲上课时突然晕倒，师生们急忙把父亲扶回家，原来父亲手术后仅存四分之一的胃又旧病复发，并转为肝病，全身发黄，连眼珠子也黄了，这样父亲才不得不离开他心爱的讲台、挚爱的学生。父亲还念念不忘地嘱咐我周末要寄宿在校，多用功，少回家，以免肝病传染，并让我同学捎来油炸鱼片。可时隔不久，父亲却永远地离我们而去，死于令人扼腕的四十六岁。那是一九八三年十二月九日一个星期五的下午，天阴沉如铅，寒风刺骨，当我在离家八里之遥的古县渡中学被父亲的同事接回家时，看到悲痛欲绝的母亲，想到不孝的我没能最后见上一面我敬爱的父亲，我滂沱泪下，这是我一生不可弥补的遗憾，那一年我十三岁。

三十七岁的母亲缘于对爱情的忠贞，对子女的呵护，并没有改嫁，擦干眼泪，迎着某些人的非难，用孱弱的双肩义无反顾挑起双重的担子，支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坚强的母亲并没有让我辍学，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把父亲一封没有寄出的信交给我这个长子，这是父亲最后的遗言，最后的绝笔！那是将寄给我远在云南边陲参加越南自卫反击战的三舅的信，我小心地展开，一行行熟悉而又洒脱的字迹印入我的眼帘：“……弟弟，真倒霉呀！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得这种病——肝炎（黄胆指数40，SGPT240)，我万万想不到接连三年都遭到如此不幸——住院。去年的债未还，今年又加上，真可谓“雪上加霜”。得这种病的原因，我认为是劳累过度营养不良造成的，但这是没有办法的，田里的庄稼总不能说不收回来，该种的总不能不种下去呀！靠谁收？靠谁种呢？你姐结了扎，当然是靠我。作为教师，班上的孩子，也不能不管，误人子弟可不行，所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不是抢来的祸。

去年切胃，医师跟你姐说，切除的部分有癌，所以这次发病，你姐很担心，流了不少眼泪，说了很多伤心话。对于死，我是置之度外的，人的一生，好比乘车坐船，到站终究是要下的，这是不可抗拒的规律，你说我去早了吧，还有比我早的呢？这又作何解释呢？

弟弟，我的病若能医好，当然千好万好，万一不好，有明怎么办？中途辍学？回家务农？真有点不服气，现在的人对子女都很爱护，难道就让他白白葬送一生，受苦一辈子？你们几个兄弟想想办法，把他抚养成人，就让他报考师范吧，教书育人是光荣的。他不会忘恩的，叫他要记住尊敬母亲，眼泪模糊了我的双眼，我还有什么要写的呢？这可能是最后一封信，愿你别伤心，莫难过……”

字字含泪，句句滴血，殷殷之情，溢于纸上，此时，我脸上已泪如泉涌，我把父亲的珍贵的手记小心地剪贴在我日记的扉页，成为我顽强求学的动力，那封始终没有寄出的遗信——父亲最后的话语，最真挚的父爱永远定格在我的心中！

一九八六年，父亲任教的小学拆迁改建，恰好校址在父亲墓东十余米远，安息在此的父亲又可闻院墙内朗朗书声了。三年之后，我从师范毕业，十八岁的儿子承父衣钵，回到我的母校——父亲任教的学校教书，每天每次我走过父亲的墓前，望着那里灿然开放的无名野花，忆起父亲生前的拳拳父爱，告诫我面对几十双求知若渴的眼眸，应该无怨无悔地去站立一生，用粉笔书写一生。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继续着父亲未竟的事业，传承着父亲深沉的爱。每岁清明，我总想郑重地写些文字，这是我多年来的心愿。父亲去世整整四十三年了，我以此文深切地怀念我的父亲，我愿意所有与我文字相遇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份感动！

回忆文稿：日月与卿

毕业证书：家藏

毕业照片：家藏

永远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