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蔡陶瓦随想

燕子

古蔡陶瓦随想

我蹲在菜畦边，指尖摩挲着刚挖出的灰陶瓦片，这些来自古代的碎瓦片，浅藏于我家的小菜园里，每每翻地时都会收集到很多。斜斜的午后日光里，瓦片上的绳纹清晰可辨，那是三千年前的匠人刻下的时空印记。远处传来邻居家修屋顶的敲打声，那是老张家在翻新门楼。新买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倒显得我手头这些旧物格外温润。

母亲端着簸箕经过，"把你这些碎瓦片趁早收拾走，别耽误种菜。"

瓦片突然变得灼热。夕阳穿过石榴树枝，将井沿的苔藓染成铜锈色。我望着井壁上层层叠叠的绳纹砖，想起县志里有记载——上蔡古城墙正是用这种战国工艺夯筑的。恍惚间，指尖的绳纹突然活过来似的，蜿蜒成一条潮湿的陶泥，当热浪裹挟着草木灰的气息扑面而来时，我正跪坐在半地穴式的陶窑前。四面夯土墙挂着成串的筒瓦坯，三五个赤膊汉子正将泥条盘筑成筒瓦坯。有个跛脚老匠人把瓦当摆在我跟前："新来的？把这些瓦当补上云纹。"

我摸着圆形瓦当，泥刀顺着古今记忆中的纹路游走，老匠人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你这云头卷得倒有三分蔡宫旧制。"他龟裂的指腹划过未干的陶泥，"当年给蔡侯府造瓦，檐角的云纹要藏着'蔡'字鸟篆......"

暮色渐浓时，我们蹲在窑口啃黍饼。老匠人指着窑场外连绵的茅屋："看见没？七成屋脊还铺茅草。楚人打来那年，蔡侯把全城陶匠抓去铸箭镞，这些瓦......"他摩挲着腰间玉璜上的"蔡"字刻痕，"都是我们偷着给庶民烧的。"

忽然有马蹄声破空而来。跛脚匠人猛地将我推进陶窑，我蜷进滚烫的瓦堆间，透过窑口看见楚军战旗扫过窑场。老匠人把未烧制的瓦当坯砸向骑兵，陶泥在盔甲上炸开朵朵灰云。

"接着！"他抛来半枚残瓦，云纹间赫然藏着微型城防图。当我攥着瓦片跌回自家菜园时，井沿的绳纹砖正在月光下泛着幽幽青光。

次日我又在县志馆查到，公元前447年楚灭蔡后，古城墙砖瓦多被拆去修了楚军驿站。但城区的地层里，始终埋着带暗刻的战国灰陶瓦——或许正是某个跛脚匠人留给街坊的密码。

而今老张家的琉璃瓦已铺到第三层，我将洗净的战国瓦片嵌在我家的院墙上。雨后初晴时，那些质朴的绳纹里似乎蒸腾着炊烟，某个跛脚身影正佝偻在时光深处，为邻人的茅屋烧制永恒的晴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