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向天堂的回忆(忆母亲)

落日余晖

<p class="ql-block">按:重发五年前的文章。母亲已经去世二十周年了,她的音容笑貌仍铭刻于心。又是一个母亲节到了,每当这个节日,思念之心倍增。如今的儿子也已步入耄耋之年,体力与脑力的减退,忘却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然而童年的点点滴滴依然是那么的清晰。一个一年操劳364天的疲惫身驱,一盞五支光(五瓦灯)下深夜纳鞋底的身影,而这是整整一十七年的漫长岁月。这就是一个平凡而伟大母亲的付出!</p><p class="ql-block">“父母在家犹在”,故乡的老屋早已不在,父母也去世多年,“老家”也已成往事。在这个为伟大母亲设立的节日里,多想再依偎在你温暖的身驱里再叫一声“姆妈”,再听到一声亲切的呼唤声“弟弟”(母亲隨我姐姐的叫法)。来日无多,期盼着天堂的相遇,期盼着来世再成母子!</p> <p class="ql-block">寄向天堂的回忆</p><p class="ql-block">母亲,一个伟大的称谓!</p><p class="ql-block">母亲名“璞”是我父亲所取,意谓石中之玉。人如其名,自父亲过世后三十多年,一个没有文化没有专长的妇女,独立承担了抚养子女教育成人的责任,其艰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的。子女成家后又把爱心传递到第三代,领大了三个孙女和外孙,把一生都倾注给了子女。</p><p class="ql-block">父亲过世后家道中落,曾有亲戚劝母亲改嫁,但母亲坚决拒绝,为的是怕子女受苦。也曾有亲戚要母亲带了子女去他家干活,母亲仍一口回绝,为的仍然是怕子女受苦。母爱如天在一个没有文化的弱女子心中是如此的执着和坚强!于是走出家门“帮佣”、“帮厨”、“卖棒冰”、“拉板车”、“纳鞋底”、“糊火柴盒”等等,只要能挣钱养家糊口的活多脏多累都干。在五六十年代最困难的时候,母亲天天摸黑起床,从代人家刷马桶开始,到帮买菜、洗菜、做饭、洗衣服劳作一天,晚上还要浆洗衣服或在微弱灯光下纳鞋底,直干到深夜。一年365天只有大年初一可休息一天,这七千多天真难以想象母亲是如何熬过来的!然而把子女养育成人就是母亲最大的心愿!我姐姐自小学习优异,那张标有三十六个“超”的成绩单,母亲一直珍藏在柜子里,有时还会拿出来弦耀一番。生活的艰辛没有改变母亲爱子女之心,每每有稍好一点的菜(记得最好吃的是肉炖蛋),就会都省下来给我们吃,说的是自己“不想吃”。深深的母爱就在这“不想吃”这三个字中。我自小记得只挨过母亲一次打,那是因为我不想学习而惹怒了母亲,怒其不争,而恨铁不成钢。</p><p class="ql-block">姐姐工作后生活稍有改善,然而带养第三代的重任又落在了母亲身上,二个外孙一个孙女,都是她老人家一个一个带大,这前后又是近二十年。记得一次冬天带我出生不久的女儿去苏北姐姐家里,为了保持奶的温度能不时喂奶,母亲就把奶瓶贴身放在胸前。可以想象这二十年又吃了多少苦!</p><p class="ql-block">母亲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然而这一辈子的付出,又何尝不处处显示出伟大的母爱!</p> <p>回忆点滴</p><p>生活中母亲的点点滴滴似乎很平凡,没有什么惊人之处,然而与我却是终身难以忘怀!</p> <p class="ql-block">母亲年轻时的照片</p> <p>1.走做</p><p>“走做”是当年的苏州话,也称“帮佣”相当于现在的“小时工”。母亲没有文化也没有专门技术,好在出生于农村能吃苦耐劳,在父亲去世后为了生计主要就以“走做”为生。大约从解放前几年一直做到六十年代,前后将近有二十年。</p><p>“走做”这个词很形象,就是走到各家帮忙做事情。主要的工作是洗衣服(包月或按件计价)、打掃卫生、买菜烧菜、倒马桶(南方特色)等等,工钱相当低,然而却十分辛苦。</p><p>每天清晨首先是“倒马桶”,因为规定必须在天亮之前倒完马桶(实际上就是洗马桶)。洗马桶时要放上水和一些蛤蜊壳,用竹子片编的刷子反复刷洗干净,再送回主人家。记得最多时母亲曾一天洗15个马桶,而那时每洗一个马桶一个月才0.5元。</p><p>洗衣服包括床单、被子等全部是手工,浸水、擦肥皀、搓干净然后再用清水透净,凉干叠好后再送回去。我们家里有一张榉木方桌,就专门用来打肥皀和搓衣服,以至于桌面都被搓出了不少坑。洗衣服大约是每天最多也是最累的活,当时有全家包月也有单件计费,包月按人口多少每月几块钱,而计件都是几分钱一件,就是大被单也只有二角钱。</p><p>打掃卫生则是长年按月计费(一般连洗衣、买菜、倒马桶等一起做),每天一家也要忙小半天。母亲最多时曾做过三家人家,这样白天就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了。就是这种周而复始的辛劳,养育了我们姐弟俩。</p> <p class="ql-block">家乡故居所在的“醋库巷”</p> <p class="ql-block">母亲 、姐姐和我(五十年代初合影)</p> <p>2.过年</p><p>儿时最盼望的当然是过年了,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更有难得的全家欢聚。五十年代东西还不算溃乏,过年时我和姐姐会拿着几块钱去采购年货。一斤什锦糖(即多种糖果混在一起的糖果,北方称为杂伴糖),一斤长生果(苏州人的叫法即带壳的花生),再就是几包椒盐桃片,一二斤糖年糕。回家后就会坐在桌子边认认真真的分了,我和姐姐都会数着粒,挑着花样把年貨分成三份,即母亲、姐姐和我各一份。然后就各自收藏起来慢慢享用,还会不时互相比较一下还剩多少。我总是最先吃光的一个,然后母亲就会把她那一份慢慢的分给我。现在回忆起来这情景还历历在目,是多么的温馨!</p><p>因为家境贫寒新衣服自然很少了,大多是母亲用我父亲留下的衣服改小了给我穿,但每年母亲都会做一件这样改成的棉袍(五十年代小孩冬天都穿棉袍),而母亲亲手做的新棉鞋是必然有的,这些都给我带来了新年的欢乐和童年无法忘怀的记忆。</p><p>大年三十那时天气非常冷,母亲仍要到帮佣的人家干活,而且因为过年还特别忙。就在别人家开始吃年夜饭的时候,我们姐弟二人还只能静静的在家等候,不时开门看看有无母亲的身影。母亲都要在天很黑了才能回到家中过年,也只有在人家的爆炸声中我们才能坐下吃年夜饭。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非常高兴,母亲会摸着我的头讲,过年了又长大一岁了。也许这是她在默默地告慰逝去的父亲。“黄豆芽”是“如意菜”,“青菜”是“安乐菜”,而笋干烧肉则取意“节节高”,年糕是“年年高”,各种吉祥的寓意在吃年夜饭时母亲都会说一遍,大概也是寄托她的希望。</p><p>大年初一是母亲一年中唯一不用早起的一天,我们也会跟着睡懒觉。窩在母亲的怀抱中是那么的温暖,直到日上三竿才不得不起床。然后就是吃年糕煮园子,也是团团园园的意思。那时没有收音机更谈不上电视,家中唯一的游戏是“接小龙”,一种类似于麻将的牌。只是牌少得多,玩法也简单得多,输赢经常是一粒糖,一颗花生,然而一家三人玩得也十分起劲。可惜这种“年味”,在我姐姐中专毕业工作并离开苏州后就再也没有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实际上贫贱家庭也有很多乐趣!过年伴隨着我们的长大,也给母亲带来了无限的希望!</p> <p>姐姐和我</p> <p class="ql-block">醋库巷我童年生活的地方</p> <p>3.温䁔的被窝</p><p>我家中原有的五间房子在父亲去世后就出租了三间以补贴家用。我们母子三人就挤住在一间房子里睡一张床,直到姐姐上初中才另外搁了一个小床。秋、冬和初春季节都很冷,我都是睡在母亲的怀中,姐姐则只能睡在“脚横头”(苏州话就是讲睡在我母亲脚那头)。每当我睡了一小觉醒来时总能看到母亲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了省电费,家里都用“五支光”即五瓦的灯泡)还坐靠在床头做像“纳鞋底”之类的手工活,而姐姐则抱着母亲的脚在睡觉。记得那时纳一双鞋底才一角钱,而却要用好几个晚上才能完工。当时迷懵中的小孩还不能理解母亲的辛劳,然而这一幕幕的印象诠释的是母爱如此,大莫能也!</p> <p class="ql-block">母亲八十岁照片</p> <p class="ql-block">我的童年</p> <p>4.糊火柴盒</p><p>五十年代苏州有一家有名的工厂叫“鸿生火柴厂”,在火柴还叫“洋火”的年代哪也是一家了不起的企业。火柴盒都是薄的竹片加纸糊在一起的。这种手工糊盒的话计工厂就会发给老百姓做。为了贴补家用,母亲也会去领取这种活,利用另星时间挣一点小钱。我和姐姐也会在放学后帮母亲糊火柴盒,这种活在冬天就十分辛苦了,我们双手每年都会冻得像馒头一样。实际上高高的一大堆火柴盒也拿不到几个工钱,然而这也可以帮我们凑点学费。糊火柴盒、纳鞋底,还有“拆纱头”(把碎布头拆成纱)等等各种小手工活,母亲都会抽空在“帮佣”的主业之余,尽可能的去做。我从1950年上小学开始直到1962年上大学离开苏州,12年小学、中学的学费靠的就是母亲那勤劳的双手,这样一点一滴的积攒起来的。这一幕幕“小事情”现在是如此的清䀿,母亲的爱就是种种默默无闻的贡献。</p> <p class="ql-block">已经消失的“老家”</p> <p>5.夏日纳凉</p><p>五十年代苏州的夏天纳凉(苏州人叫乘风凉)是每家每户的日常生活。吃过晚饭大家会把板橙搬到天井(苏州人指家中小园子为天井)里,搁上一块板躺在上面纳凉,也边聊天,茶余饭后海阔天空的说闲话。然而忙碌了一天的母亲还经常要利用月光或把小灯泡牵到房子边,洗那些白天没有洗完的衣物。用搓衣板搓衣服再用井水洗干净,懂事的姐姐会帮着从井中打水再拎到水盆边。我年纪小也还懂事,会拿着大蒲扇在母亲背后搧动一点凉风。那时候好像洗一套衣服就五分钱,一床被子也就一二角钱,还需要凉干叠好送过去。为了用竹竿凉衣服,家里几棵花树也都被搁(压)死了。回想起来尽管生活过得十分辛苦,但家庭的和谐也其乐融融。</p> <p class="ql-block">老屋(九十年代初拆迁时最后的留影)</p> <p>6.生病</p><p>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每年都会发烧生病,还经常“打摆子”(瘧疾)。母亲每天都要忙着出去“帮佣”,根本没时间照顾我,只能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房间顶上的房樑,静静的等待。每次母亲回来都会过来轻轻的抚摸我的额头,看烧退了没有,一边还赞掦我说“弟弟(从小母亲就是隨着姐姐那样叫我)真乖”,就这样熬过了一个一个病中的白昼。</p><p>印象最深的是初中一年级,突然全身出现“紫癜”双腿失去知觉,母亲心急如焚,背了我就到“博习医院”(现在的第一人民医院,也是苏州最好的医院)就诊,医生诊断为“过敏性紫癜”是一种很危险的病急需住院治疗。母亲向雇主提出能否预支一个月工钱,却被无情的拒绝了(因此我也一直非常憎恨这家姓江的人家)。无奈之下母亲只能把自已珍藏的一枚金戒指拿去卖了,给我看病,此事我终生难忘!</p> <p class="ql-block">怀抱着我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童年的我</p> <p>7.愿望</p><p>时光在不经意间慢慢的过去,我们姐弟俩小小的心灵中也产生了一个小小的愿望。五十年代时家里有一个房客是个土木工程师,生活比较富裕天天有肉吃,很令人羡慕。我们都盼望着早日长大,也能当个工程师,拿不少工资来孝顺母亲。那时候小孩有个游戏就是“过家家”,于是我和姐姐就会轮流扮演工作归来的工程师,拿了钱交给母亲。当时的”宏伟目标”就是当个工程师,每月挣一百元工资,这在当时是非常高的工资啊!每当我们这样“过家家”时,母亲总会开心的笑起来,这是发自内心的期许,也是对她老人家的一种安慰与回报!</p> <p>工程师的愿望</p> <p class="ql-block">新疆塔里木(2000年)</p> <p>8.离家</p><p>1962年高中毕业后就去南京上大学,从此也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和母亲。</p><p>母亲平时话并不多,感情也很少外露。只有这一次母亲把我送到了火车站,我带着一个帆布箱一个行李圈和一个装着脸盒等杂物的网兜离开了故乡和母亲。母亲性格十分坚强,我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掉过眼泪,只有这一次在车站上有点眼红了,一再叮咛的是“自已当心”“自已当心”。言语不多却是母亲的一片心,儿行千里母担忧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p><p><br></p> <p class="ql-block">初为人父</p> <p>失落的回报</p><p>在姐姐和我相继工作后家里的生活才有了好转。但母亲从未闲过,一直帮我们带小孩直到将近八十岁,因生病才被姐姐接过去养老。在姐姐一家的悉心照料下,母亲享年93岁逝世。生前几乎一直能生活自理,从不拖累他人。90大寿时还下楼过生日,那已经是四世同堂了。</p><p>母亲的逝世给了我太多的遗憾和谦疚。“子欲养而亲不待”,从1968年工作直至2005年母亲去世,37年间除了每年探望一次外,从来没有侍候过年迈的母亲,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而母亲也从未责备过一次。2004年探望离开时,母亲还叮咛着说“你也是快六十的人了,一定要注意身体”,想不到这竟成了最后的遗言。</p><p>2005年的5月是我终生难忘的时刻,月初姐姐来电话告知母亲身体不太好。我买了车票准备回去,后来姐姐又来电说母亲没事了,工作忙的话可暂时不回来。谁知十几天后就突然告诉我,母亲已经走了。尽管当天就赶了回去也终未能见到最后一面,这是我终生悔恨之极的事情。为什么不明白实际上母亲那暂时的好转是“回光返照”,为什么不能早几天回去守候陪伴在母亲身边!真无法想象母亲离世时那盼望见到我的眼光是如何的凄凉!什么工作忙,什么家里有事,这一切都是借口,这份无法弥补的悔恨将永远伴隨我一生。每年的清明节每年的母亲节给我带来的都是无限的愁怅和忧伤。回想起来实在是对不起母亲,耄耋之年的母亲我没有伺候过一天,工作多年从来没有接母亲出来玩过,母亲一直想回苏州老家看看的愿望也没有帮她老人家实现。最不应该的是临终前都没能让她老人家见到为之付出一生的儿子我,不孝之罪是何其之大!</p> <p>母亲九十岁生日,四世同堂</p> <p>母亲、姐姐和我</p> <p class="ql-block">二十多年抚育的回报</p> <p>母亲的孙子孙女</p> <p>母亲和我的外孙</p> <p>母亲和重外孙</p> <p>母亲的呼唤</p><p>但丁说: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十五年过去了,我也已迈过了古稀之年,然而思念之情从未因时间的流逝而变淡。我多么想再躺回母亲那温䁔的怀抱,再听母亲呼唤一声“弟弟”。感谢世界上设立了这一个伟大的节日“母亲节”,让我能再一次的呼唤一声“母亲你好吗?”,“天堂里的母亲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母亲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那慈祥的面容。在你的墓地旁我已经安排好了将来的位置,死亡再也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也将永远陪伴在你身旁!</p><p>我的老家天井中,童年时就有白玉兰、海棠、腊梅、桂花、碧桃、香水(月季)花等花树,那都是我父亲生前所栽,也是我童年最喜欢的花木。曾记得一次次爬到玉兰树上去摘取花朶,也曾在海棠树的树叉上挂上一杆秆用来秤体重。冬日的腊梅给亭子间送来幽香,春天满树的玉兰花和海棠花给小园子带来了无限的生机,而秋天我们会在地上舖一床单摇落树上的桂花,自已作桂花酱。岁月流逝,花木都已凋零,仅存的一枝海棠也在九十年代的拆迁中流向它处。老屋和母亲一样留下的只是不可磨灭的印象和同样的风范。故文中特意从网上引用了这几种花木的照片以作记念!</p> <p>香水月季</p> <p>母亲九十生辰</p> <p class="ql-block">母亲的遗像</p> <p>拆迁后苏州的新居</p> <p class="ql-block">愿来世再为您的儿子</p> <p class="ql-block">落日的光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