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再见，阿姨》

乙卯

尘埃打碎现实，梦凌乱了岁月。
我在汇龙苑买了一所公寓，在逼仄的世界里有个安身的蚁穴。
简单装修后，亢奋被庸常掩埋。
坐在书桌前，遥望窗外，静谧，苍绝。
满屋的书，让我有一种归属感，远处校园的钟声，有种缥缈的晨光。
自己照顾自己。
做饭、洗澡、打扫、看书，所有的庸常透露出一丝妩媚。
打包好垃圾，放在门口。
一切周而复始。
楼道总是深邃的，每一家上演着自己才懂的悲欢离合。
关门的那一刻，是温情的遗忘，是隔绝的冷漠。
垃圾不见了！我呆立在那里。
楼道空落落的，像幽深的远方。
时隔两日，我再次把垃圾袋放在门口。
垃圾再次不见了！
事有玄机！
没多想，我如往常一样在浩渺的生活中尘埃般忙碌。
时隔一个月。
“小伙子，你垃圾不要的哦！”
我在电梯口遇见一位阿姨，她有光。
阿姨六十岁左右，身体健朗，眼神明亮。左手提着一个垃圾袋，红色的帽子歪斜着，甚是可爱。
“是您帮我倒的垃圾吗？太谢谢阿姨了！”我表现出一点热情。
“没事没事！”阿姨语气铿锵有力。
电梯关上那一刻，光消失了。
时隔三日，当我再次开门放垃圾的时候，阿姨正好在门口。
四目相对，有点尴尬。
“阿姨，您怎么在这里？”
“我在楼道里溜达溜达！你这个垃圾不要了，给我吧！”
我有点迟疑，刚要递过去，又收了回来。
“阿姨，总让您帮我倒垃圾怪不好意思的！”
“没事，我是这里的楼道长，我是党员哦！”
阿姨说到“党员”两个字时，突然身板挺直，像有股力量支撑了她。阿姨身上的光芒更亮了。
“我经常参加业主委员会的，这里的情况我都知道！”阿姨嘿嘿一笑，脸上的皱纹泛起涟漪，可爱至极。
“小伙子，你不要的垃圾就放这里好了，扫楼道的不会管的，你最好中午之后放，我都在的。”阿姨的话掷地有声，让人充满一种信任感。
从那以后，我和阿姨达成了默契。
有时，我有不要的旧衣服会放在门口，淘宝买的东西不想退的也会放在门口。说这是一种报答阿姨，有点不知廉耻。只能算是一点心意吧。
时隔一周，我在楼道又遇见阿姨。
“小伙子，你最近放的东西都很好呀，你都不要吗？不要浪费呀，都是好东西！”
“没事，阿姨，我都用不上。”
阿姨反而不好意思了。
江南的烟雨如墨般，充满诗意，但那诗意的背后是萧凄的冰雨。雨割裂了时空，让本来瑟瑟之色更显幽寒。
我的门正对着楼梯口，最近楼道里总有个人在这里抽烟。
有时下班回家，楼道黑洞洞的，那个人会把我吓一跳。
“你不要在这里抽烟，对门是个老师，人家文明着呢，闻不惯烟味。”阿姨的话让我心里一暖，之后那个人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次深夜下班，楼梯口出现一个人影，我一惊。
“小伙子，刚下班吧！”
“嗯，阿姨有什么事儿吗？”
“我孙女马上要考高中了，我想问问你，怎么考禾城一中创新班。”
我突然感觉自己派上用场了，滔滔不绝跟阿姨讲了很多。
回房间后，我有种感觉，长辈“正”，小辈也是极优秀的。
就这样，时间在指缝尖不见了，一年一晃而过。
某日，我如往常一样，将垃圾放在门口。
第二日，垃圾还在。
我有点困惑，心想：可能阿姨有事情，没来得及收。
之后，阿姨像人间蒸发一样，不见了。
这时我才发现，我不知道阿姨叫什么，也不知道阿姨住哪一栋楼，我什么都不知道。
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思忖一下，有点埋怨，有点担心，又有种莫名的忧伤。
某日，我下楼去上班。
“死了，怪好的一个人。”某个打扫卫生的阿姨说。
“可不是嘛，没办法，年纪大了，容易脑溢血。”另外一个打扫的阿姨说。
我突然五雷轰顶，声音颤抖地仔细询问了一下。
是我不想知道的结果，真的是那个阿姨。
后来的那几天，我总是在无人的时候茫然，回顾阿姨的点点滴滴，懊悔连阿姨的名字都不知道。
雨滴打在窗棂，粉碎。
我呆坐那里，旁边是母亲刚包好的饺子，我嚼之无味。
我突然听到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知道不可能是阿姨，但是我还是冲出门外。
阿姨就站在那里，弯着腰，刚要提起地上的垃圾。
“小伙子，这个垃圾你不要吧？”
我的眼泪划过我的脸颊。
“阿姨，我不要，您拿走吧！”
“等等，阿姨！”
我冲进房间，端着母亲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跑到门外。
“阿姨，我总是给您我不要的东西，这个是我母亲包的，您尝尝。”
我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递给阿姨。
阿姨笑了，接过那一刻，阿姨破碎了，身子像飘动的流沙，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饺子依然在筷子上，悬在半空中……
再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