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渎古镇榜眼府第忆贤风

且行且悟

木渎，这座与姑苏同龄的千年古镇，枕水而眠于灵岩山麓。青瓦白墙倒映着廿五世纪的波光，小桥流水潺湲着吴越春秋的韵脚。西施浣纱的涟漪尚在河面荡漾，乾隆御辇的辙痕已刻入青石板巷。她似水墨卷轴中走出的江南女子，执油纸伞在烟雨中浅笑，用温婉风骨诠释着 "秀绝冠江南" 的绝代风华。

春秋末，吴王夫差为博西施一笑，于灵岩山巅垒石为馆娃宫，紫石峰顶架木作姑苏台。十万工匠采伐的楠木顺香溪而下，竟将河道壅塞成 "积木塞渎" 的奇观，木渎之名由此镌刻史册。千年之后，康乾盛世的龙舟划破晨雾，乾隆帝六度驻跸这座 "秀绝冠江南" 的古镇。他在虹饮山房观鱼戏，于严家花园听评弹，乘画舫穿行七重桥洞，青石板上的御足印至今仍散发着帝王对江南的绻绻深情。

回溯往昔，康熙南巡之际，亦曾于木渎此地弃舟登岸，而后顺着山塘街一路迈向灵岩山。岁月悠悠，时至今日，“御码头”“古御道” 等遗迹依旧静静留存。这些斑驳古迹带着岁月沉淀的沧桑，无声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令后人得以透过它们，遐想当年康熙南巡时那盛大而威严的风采。

时至今日，木渎古镇依然保持着它独有的风貌。小溪潺潺流淌，水面波澜不惊，悠悠木船轻轻划过古老桥洞，泛起一圈圈轻柔涟漪。河道两岸，粉墙黛瓦错落有致，垂柳依依随风轻拂。那古旧的石板路，记录着岁月的斑驳痕迹，处处都洋溢着江南水乡独有的韵味，仿佛时光从未在此留下过多痕迹，一切都还保留着最初的模样。

桥下香溪，往昔西施沐浴留下的脂香已消散在岁月长河里。此刻映入眼帘的，是葱郁绿树于澄澈溪水中投下的倒影，溪水晶莹，似与翠影相融，恬静而别致。即便天空阴沉，氤氲薄雾在风中飘散，弥漫溪边，香溪仍勾起无尽遐想。念起那句 “美人曾此浴，魂消水又香” ，仿佛能看见西施当年临水而立的绰约风姿，往昔盛景虽已远去，却在这悠悠香溪中留下一抹难以磨灭的浪漫印记。

香溪的胭脂色传说已随吴王宫阙沉水香消，唯有 "美人浴处水犹香" 的诗句在廊柱间流转。当代匠师以丹青之手复葺严家花园的叠山理水，古松园的百年虬枝仍在檐角摩挲流云。虹饮山房的画栋雕梁间，似乎还回荡着乾隆帝即兴题诗的墨香。七里山塘蜿蜒如练，青砖黛瓦间流淌着晋唐遗韵，每一块被岁月包浆的青石板，都在诉说着 "吴中第一镇" 的前世今生。

山塘街似水墨长卷舒展，街河如双生玉带蜿蜒。绿杨拂水间，石拱桥驼明清倒影，乌篷船划御碑光影。深宅砖雕藏科举旧梦，穿过 "姑苏第一名街" 牌坊，古巡检司衙署焕然为唐宁第酒店。青瓦坡顶下，雕花窗映旅人身影，茶烟袅袅中吴语评弹流淌，让百年青砖黛瓦生长出新时代的诗意年轮。

行至木渎著名的斜桥，“斜桥分水”作为木渎十景之一，映入眼帘。香溪河水与胥江水于榜眼府不远处悄然汇聚，胥江上的邾巷桥身姿挺拔，斜跨香溪河的斜桥独具韵味，二者紧密相依，共同构成了木渎镇上声名远扬的“一步两桥”景致。站在此处，脚下一步跨越两座桥，身旁两河之水交融流淌，古镇独有的水乡风情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惊叹于这般精巧的布局与自然的馈赠。

眼前这座邾巷桥，稳稳横跨胥江之上。凭栏而立，胥江与香溪仿若两位故友，在桥下悠悠诉说。伍子胥含冤自刎，为胥江注入磅礴雄魂；西施沐浴含香，赋予香溪温婉玉魄。二者一刚一柔，交织出千年故事，声声都在诉说着历史的沧桑与厚重。

香溪之水，自苏州木渎山塘街旁的灵岩山潺潺而下，清澈且和缓，满含山林灵秀。胥江则引太湖水奔腾而来，带着湖的浩渺，水色浑浊、流速湍急。一清一浊，一缓一急，两支水流在斜桥下交汇，泾渭分明，碰撞出奇妙景观，“斜桥分水”之名由此而来。

榜眼府第旁，有一条通向廊桥的小巷。巷中，两排民居错落而立，临街处大多保留着古旧模样，岁月沉淀的古朴韵味扑面而来。沿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商业气息愈发浓郁。古镇正这般，于古韵与新潮间穿梭，稳步迈向现代，奔赴未来。

胥江河道，宽窄恰到好处，澄澈河水波澜不兴，宛如一面平铺的镜子 。河道两岸，临水民居错落有致，墙面斑驳陆离，深深浅浅的痕迹，皆是岁月镌刻的章印，无声记录往昔。墙边古树身姿挺拔，粗糙枝干、繁茂枝叶，仿若饱经沧桑的智者，静静伫立，欲将那些古老而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

穿过西安桥右转，便能抵达榜眼府第。西安桥始建于明代，身姿轻盈，与不远处的邾巷桥遥遥相望，当地百姓亲昵称它们为姐妹桥。就在这附近，百米范围里古桥林立，算上西施桥、王家桥、永安桥等，共有七座。因此木渎山塘街流传着“九里十三桥”的说法，处处彰显着水乡独特的韵味与厚重的历史。

榜眼府第坐落于下塘街，它是近代政论家冯桂芬的故居。宅第坐南朝北，正门直对胥江，整体呈前宅后园布局，满是典型的清朝早期江南宅第园林建筑风格。冯桂芬于道光二十年（1840年）考中一甲二名进士，因此家乡人将其宅称为“榜眼府第”。此府占地近十亩，在岁月中静静展现着清代园林的独特韵味。

跨过门厅，步入一方小巧天井，抬眼便见第一进显志堂。堂屋面阔三间，廊柱在前，尽显古朴。这里是主人冯桂芬当年接待贵宾之所。堂名源自冯桂芬所著《显志堂稿》，乃其晚年隐居木渎时自题，亲笔手书的字迹，更添几分文人风骨与历史韵味。

显志堂中，一尊冯桂芬青铜头像静静矗立，目光深邃，似在凝望着往昔岁月。屏门两侧庭柱，楹联 “金尊银烛销春雨；象管鸾笙护紫云” 高悬，生动勾勒出榜眼府第往昔的尊贵与奢华。前步柱上，“烟开鳌背千寻碧，山束龙门万仞青” 的楹联，则巧妙暗喻冯桂芬历经十年苦读，一朝登科，从此开启锦绣前程的不凡意境。

步出大厅，一条花岗石铺就的悠长小道，径直通向楼厅。小道东西两侧，长廊蜿蜒。东长廊墙壁上，石雕《盛世滋生图》（即《姑苏繁华图》）夺目。此图由清朝徐扬于乾隆年间精心绘制，以写实笔触，细腻勾勒出乾隆盛世时姑苏城车水马龙、百业兴旺的繁华盛景。

前方的门看似质朴无华，其上镌刻着 “心系桑梓” 四字。门的两侧，楹联“罗百代缥缃穷经为强国；知四方疾苦尽识在福民”笔锋苍劲。门的屋脊处，官帽与牡丹图案相依，寓意着仕途顺遂、繁荣昌盛，也饱含着对家国的深切关怀与担当。

《盛世滋生图》原作长达1225厘米，高38.8厘米，木渎之景在其中占了整整一半篇幅。眼前这雕刻之作，乃木渎民间雕刻家的心血结晶，由八块长1.2米的灵岩山砚石精心拼接而成。运用阴刻技法，作品长9.6米、高0.7米，虽比原作略小，却线条流畅紧凑，堪称宅中瑰宝。只叹那镶嵌的保护玻璃反光，使得画面难以清晰拍摄留存，不免有些遗憾。

第三进的芙蓉楼，是榜眼府第的核心建筑，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江南三雕的精妙绝伦，往昔原主人的日常起居便在此处展开。可惜如今楼内未复原先旧物，楼上倒是设有简单陈列，分布着卧室、书房等区域，能让访客大致窥见昔日生活场景的一角。

从芙蓉楼出来向右折转，便能来到校邠庐，这里曾是冯桂芬晚年静心读书、著述的书房。屋内，柱子上悬挂着一副由清代诗人张船山所书的对联：“官久方知书有味；才明敢道事无难”。寥寥数语，却似一把钥匙，将冯桂芬晚年历经官场沉浮后对知识的深刻感悟，以及凭借自身才学洞察世事的心境，展露无遗。

此处堪称榜眼府木雕艺术的精粹之地，其构造与寻常厅堂大相径庭。步柱并未落地，取而代之的是高悬于梁上的短柱。这些短柱之上精雕着花篮，“花篮厅”之名便由此而来。这一独特厅堂空间开阔，采光极佳，作为书房使用，实在是再合适不过，尽显雅致与实用。

冯桂芬虽高中“榜眼”，却仕途坎坷，前后为官不过短短近二十载。任职期间，他亲见清王朝的腐朽与黑暗，对官场的厌倦之情与日俱增。咸丰九年（1859 年），他毅然辞官归乡。此后，他得以沉心书海，阅读了大量书籍，从中深切体悟到读书的乐趣与价值，这也为其晚年著书立说奠定了深厚基础。眼前这书楼楼下花篮厅的后半部分内景，仿佛还留存着他当年潜心阅读、笔耕不辍的气息。

从另一侧折返，途经戊寅亭，便能来到芙蓉楼旁的“怀铅提椠”。这里是女书房，其名源于“铅”和“椠”这两种古代书写工具，寓意着好学。楼上与芙蓉楼相通，楼下则是花篮厅。当年，冯桂芬移居木渎时带来的一万多册藏书就曾存放于此，使得这里充满了浓厚的书香气息。

往昔，这里曾是冯桂芬的书房“校邠庐”，承载着一代文人的思想智慧与岁月印记。如今，它已华丽转身为“明德学堂”，功能得以拓展，不仅留存着往昔的文化底蕴，还能承接各类会议与活动，在新时代中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

冯桂芬故居门前，镌刻着费孝通先生92岁时所题的“冯桂芬故居”几个苍劲大字。门的两侧，楹联“洁庐校邠唯善是从思德政；爱植芙蓉淤泥不染沐清风”赫然在目。此联不仅高度概括了冯桂芬于“校邠庐”中秉持善念、思索德政的过往，更借芙蓉自比，赞颂其即便身处纷扰尘世，仍能保持清正高洁的品行。

细细参观完冯桂芬故居前部的宅第后，便移步至冯宅的后花园。芙蓉楼之后，一幢水榭临水而立，其卷棚歇山顶的造型别致精巧，四面回廊环绕，使得室内通透明亮，光线与水色在此交融，步入其中，仿若能听见潺潺流水声，尽显江南园林的清幽雅致之美。

水榭之内，一块“邀月招云”的横匾悬于内壁，尽显雅致。廊柱之上，楹联“闲吟风月生奇想，坐对荷池会化机”静静垂挂，诗意盎然。一组石桌石凳错落摆放其间，当你置身于此，近可赏池中静水悠悠，远能观云月悠悠飘荡，这般情境，自会生出别样的闲情逸致，令人沉醉不已。

水榭对面，望山亭静静伫立，与水榭之间隔着大片开阔的荷塘。此刻望去，荷叶已然枯黄，新叶尚未抽发。然而，正如古人所云，“留得枯荷听雨声”，即便荷叶凋零，于这残荷之下，聆听雨打枯叶的声音，何尝不是一种独特的意趣，满含着岁月沉淀后的宁静与悠然。

冯宅的后花园，以一方池塘为核心铺陈开来。望山亭、轩室、回廊、水榭、小桥以及黄石假山，如棋子般错落有致地散布在池塘四周。高低起伏间，绿树葱茏，枝叶交相掩映。池塘水波轻漾，亭台楼阁倒映其中，处处弥漫着如诗如画的江南韵味，令人仿若置身于清幽雅致的水墨画卷之中。

回廊沿着池塘蜿蜒伸展，曲曲折折的小桥横跨水面，将各处景致巧妙相连。抬眼望去，四周皆是一片浓郁的苍翠之色，那绿意仿佛要滴落在人的心头。这般美景，着实令人看着满心欢喜，心境也随之开阔舒畅，只觉神清气爽，不知不觉间便沉浸其中，不舍离去，只想在这充满诗意的园林中再多停留片刻。

在荷花池的南面，一座假山拔地而起，山上坐落着一座亭子，名为“含山亭”。拾级而上，登上亭中极目远眺，灵岩山在远方若隐若现，清晰地映入眼帘。正如那楹联所写“登高怡倦眼，涤俗对灵岩”，站在此处，疲惫的双眼因这壮阔的景致而感到舒畅，尘世的喧嚣与烦扰也在面对灵岩山的那一刻被涤荡得一干二净，让人沉浸于这自然与人文交融的美妙意境之中。

立于山顶，极目四望，那“邀月招云”的水榭、蜿蜒曲折的回廊，还有那片荷花池，皆清晰地映入眼底，一览无余。这座花园面积虽不算广袤，然而亭台、轩室、回廊、水榭等建筑错落有致地分布其中，相互映衬。清新的氛围萦绕四周，毫无空寂之感；布局疏朗有致，全然不见呆滞之态，处处洋溢着江南园林的精巧与雅致，仿佛一幅灵动的山水画卷，令人陶醉不已。

确实如此，古人的后院往往独具匠心，极为讲究。像这冯桂芬故居的后院，假山嶙峋，流水潺潺，曲桥卧波，亭台楼阁点缀其间。足不出户，便能坐拥小桥流水之景，尽享自然之趣与闲适之乐。这般精致的布局和优美的景致，也只有富贵且雅好之人才能拥有和营造，尽显当时大户人家的生活品味与风雅情趣，让人不禁对往昔的岁月和生活心生向往与遐思。

垂柳依依，身姿袅袅婷婷，如佳人临水照影。曲桥横跨，流水潺潺而过，目之所及尽是葱郁翠绿。这般景致，恰似杜甫笔下“名园依绿水”的诗意画境真实呈现。小桥、流水、亭台、山石相互映衬，布局紧凑又不失精致，一切皆恰到好处，尽显江南园林的婉约风情。

漫步至侧门之处，墙边屋檐下方，几株腊梅虽已过花期，花瓣纷纷凋零，却仍独具韵味。干枯的枝丫在光影交错下肆意伸展，犹如一幅天然绘就的工笔画，线条疏密有致，笔触细腻入微，生动勾勒出别样的清冷与雅致，让人不禁驻足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