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消逝的笑声》

蓝

　　2025年是母亲百年诞辰暨辞世5周年。我谨以此文寄托对她老人家的无限思念和永恒的敬爱。

一

　　母亲是位个性鲜明的女子：生性好强，外向合群，爱憎分明，感情丰富，有时耍点儿小脾气，等等。然而，我认为，她的最大特点，也是给熟悉她的人最深的印象就是“爱笑”。

母亲并不很善言辞，但她的“笑”却非常丰富，可表达不同的和多层的意思。

尚未张口说话之前，先小声“嘿”一下，把“笑”带出来，然后再开始说她要讲的话。有时是陈述事情，有时是商量讨论，还有时是提出问题。但有时这种“嘿”的一笑，冷不丁的，是要批评人的前奏呢。

　　母亲有着不泯的童心，有时会傻笑。她这辈子一直保持着那种童真的可爱和顽皮，这就是为什么父亲总是迁就她。

　　母亲喜欢看言情剧。看到悲伤处，总是泪流满面。一旦情节变得有趣，便破涕大笑，可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呢。不用看银幕，光看她的表情和哭笑，就能揣摩出剧情的跌宕起伏，蜿蜒曲折了。

　　母亲非常容易被逗笑。听见什么人讲笑话或是有趣的事情，她就率先哈哈笑起来，接着就引起周围所有人的一片笑声。我有时为了逗逗父母，就故意在他们面前夸大其词地自卖自夸。母亲总是第一个放声大笑，一边还说着“你可要谦虚谨慎啊”，引得沉稳的父亲也笑出了声。

　　母亲虽不算很漂亮，但颇有魅力（charming）。我想，她的“笑”应该是一个主要因素吧。

二

　　母亲两岁时就失去了亲娘。整个大家族上上下下对她怜爱有加。她也成了家人们的开心果。聪明伶俐的她，5岁就被送进学堂读书。坐在她后面一排的正是比她大两岁的男孩——我的父亲。她总是回头看父亲写毛笔字，对他挥洒自如，遒劲有力的笔划钦佩不已。班上年龄最小的她好学上进，成绩名列前茅；父亲总是全班第一，她每每笑居第二。

　　母亲的事业心极强。记得我们小时候，母亲除周六晚在家休息外，一周中每天晚饭后都去首都医科大学工作。夜深人静，她仍在备课或搞科研。周六偶然带我和弟弟去逛公园或王府井大街，我都十分兴奋，因为特别难得。

父母省吃俭用，慷慨对人。在并不宽裕的日子里，他们用一个人的工资养活自家，另一人的工资救济有困难的亲友。他们虽有磕碰争吵，但更多的是相互体谅。我常常听到母亲被父亲的调侃逗得笑个不停。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母亲带着我们全家，离开北京去了大西北甘肃。她像赤脚医生那样，步行跋涉到武威农村的老乡家，送医上门。记得我曾陪母亲出诊数次。她在看病时就让我坐在小板凳上抄写中草药谱。我至今还记着“甘草性平味甘”这一句。母亲总是带着笑容给老乡们看病，还逗他们的小孩子咯咯笑。

　　母亲的笑容后面有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和对病人的无限关爱。她注意到当时甘肃农村生活艰苦，御寒衣物匮乏，小孩子冬天一般不出门。当幼儿感冒发烧时极容易出现严重抽风症状（即痉挛或抽搐）。母亲观察分析出，不去户外晒太阳就缺少紫外线照射，就会影响钙的吸收。血里钙的浓度低会引起神经系统的异常导电，从而导致肌肉的不自主收缩。

母亲得出结论：缺钙是抽风的重要原因。因此，她就在给病孩打点滴退烧时加钙，从而大大降低了婴儿死亡率。当老乡们用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来感谢母亲时，她的脸上绽放出欣慰的笑容。

　　八十年代调回北京后，母亲重操病理本行，并带研究生搞科研，受到研究生和技术员们的爱戴。母亲就像蜡烛那样，燃烧自己，照亮他人。

　　这是母亲生前的研究生赵瑾对她的深情描述，也是对她为人的真实写照：

　　“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关爱下属，宽厚待人。”

　　“心胸坦荡，冰心玉洁，不屈权势，淡泊名利。”

　　母亲在事业上很有追求，生活上却低调为人，这的确难能可贵。我注意到母亲在集体合影时总处在最边上，脸上永远带着微笑。

母亲：合唱团女生第二排从左数第一位，戴眼镜微笑者。

三

　　母亲退休后便与父亲一起穿梭于大洋两岸，并到全国各地旅游。在她生命的最后10年定居美国，和我们在一起享尽天伦之乐。

　　母亲去世前的几年罹患失忆症，生活不能自理，全靠家人和护工照顾。在朝夕相处中，我观察到母亲数不尽的闪光之处。她之前还有点儿小脾气，病榻上却变得温和平静起来；总怀着一颗朴素诚恳的感恩之心，对她的护工笑口常开，“谢”不离口。尽管丧失了记忆，她依旧童心不泯，笑声不断。

　　一次，母亲因吞咽功能丧失，食物卡在喉咙里了。救护车迅速赶到，急救人员及时地把食物吸出。随车到来的女医生还不放心，建议我们带母亲去医院进一步检查。母亲却摆摆手，摇摇头，表示不必去。然后，不住地笑着说，“Thank you！Thank you ！” 医生也受到她的感染，认为她已脱离危险，便释怀地笑了。

　　我在充分了解母亲的性格和品行时，也悟出了父亲为什么如此一心一意，无怨无悔地爱着母亲。

可惜，我没有母亲那么爱笑。幸运的是，母亲把笑声传给了她的外孙女——我女儿戴安。戴安的性格极像她外婆：爱笑并有感染力。她无论走到哪里，那里就是一片笑声。

母亲在世时，我曾想过将来要把她的追悼会变成庆祝她一生的欢乐聚会，因为这符合她的性格和喜好。不幸，因新冠疫情未能如愿。 今天，我懂得了—热爱生活，过好每一天，就是母亲所求的。我相信天堂上的母亲看到了这一切，正抿着嘴，欣慰地朝我笑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