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茶花

黄帅

　　清明时节，细雨如丝，仿佛天空也在低声絮语。纸钱燃尽的青烟袅袅升起，坟头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年复一年，景色依旧，唯有思念如藤蔓般在心底蔓延，愈缠愈紧。

　　二零零二年的暑假，是我小学毕业的夏天，也是奶奶永远离开我们的季节。那时的我，正满心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初中生活。奶奶虽然不识字，却用最朴实的人生智慧教导着我们。她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不做有个吃，不做能过的去吗？"说这话时，粗糙的手掌总是轻轻抚着我的头。她曾用温暖的声音对我说："帅帅，等你上初中，奶奶每星期给你一块钱零花。"她说话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仿佛我们的日子会永远这样绵长下去。可就在前一天，她还在地里忙着开荒种芝麻，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淋湿了她的衣裳，也带走了她的健康。

　　那年暑假，奶奶的病来得又急又重。我站在她的床前，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几乎要陷进被褥里。我紧紧握住她枯瘦的手，说："奶奶，你要快点好起来。"她的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要强的奶奶流泪。即便在病痛中，她依然惦记着地里的活计，打完针就想去看看。谁也拦不住这个倔强的老人，就像谁也留不住那个夏天的最后一丝蝉鸣。

　　奶奶最爱茶花。她说茶花既美丽又坚韧，花期长久，就像她对我们的爱一样永恒。在她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明，我在她的坟前种下一株茶花。清水混着我的泪水渗入泥土，我想，如果有来生，我定要再做她的孙子，让她继续疼爱我。

　　记忆中的夏天，奶奶总是坐在我家大厅北门口的门槛上乘凉。门槛被岁月磨得发亮，她倚着门框摇蒲扇的身影，是夏日里最熟悉的风景。她常常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时竟会靠在门框上睡着。父母见了总是心疼，怕夜露打湿她的衣衫。父亲轻声劝道："娘，早点去休息，很晚了。"奶奶却总是佯装生气："又赶我走吗？"说完又自顾自地摇起蒲扇来。"这儿多凉快，用不着开风扇。"她常常这么说。每当母亲说起我在学校的表现时，奶奶的眼睛就会亮起来，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要用功读书，要懂得感恩。那时的我只觉得这些话太过啰嗦，如今想来，每一个字都是无价的珍宝。

　　今年的清明没有下雨。上个月那场几十年不遇的冰雹，将奶奶墓上的大理石顶掀翻了。父亲和小叔赶在扫墓前将它修好，用AB胶将碎裂的大理石仔细拼接，不细看几乎看不出修补的痕迹。母亲特意准备了奶奶爱吃的清明粑，嘱咐我们要让奶奶"尝尝"。

　　我静静地站在墓前，望着那株茶花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洁白的花瓣微微颤动，恍惚间仿佛看见奶奶慈祥的笑容。暮色渐沉，清明时节的夜空格外清朗，几颗星星安静地闪烁着，就像奶奶温柔注视我们的眼睛。"你们看，"我轻声对父母说，"奶奶在笑呢。"

　　是啊，她从未真正离开。我家大厅北门口的门槛上，仿佛还留着她倚靠的痕迹；茶花年复一年地绽放，替她见证着我们的成长。在这清明的微风里，我忽然明白，最深的思念不是泪水，而是让记忆中的温暖永远鲜活。耳边仿佛又响起奶奶那句朴实的话语："不做有个吃，不做能过的去吗？"这简单的话语里，蕴含着她勤劳坚韧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