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下酒菜

蒋建新

　　外婆平时喜欢喝点小酒。

外婆说。自己喝酒是外公带出来的。外公平时喜欢喝点小酒，但嫌一个人喝酒寡淡，每次总要拉着外婆喝上几口，日子久了，外婆也就养成了喝点小酒的习惯。

既然喝酒，总要有点小菜才行。即使是我出生的七十年代，物质生活还比较贫乏，外婆也会弄点下酒菜。花生米、豆芽菜和青菜豆腐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偶尔也会有点油氽蚕豆瓣。油氽蚕豆瓣最好选用老豆瓣，所以等到每年的蚕豆老了，便宜了，外婆便会买上一堆，在水里泡软后把里面的蚕豆瓣剥出来，洗净晒干后放在油里氽一氽。油氽蚕豆瓣不吃油，豆瓣在油锅里起起伏伏，等到蚕豆瓣颜色转黄、锅里的油没什么气泡即可捞出。等到放凉时再撒一些细盐，便是一道绝佳的下酒菜。那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我们都住在外公外婆家，外婆喝酒时总会夹几个最大的蚕豆瓣放入我的口中，那嘎蹦嘎蹦、酥脆酥脆的感觉，至今难以忘怀。

后来生活条件逐渐好了一些，外婆的下酒菜也丰富一些了，红烧肉不时出现在了外婆的餐桌。她烹饪红烧肉的方法也简单，她说越是高端的食材，越要采用最简单的方法。买肉最好是选取肥瘦相间的肋条肉或是前夹心，泡在水里，直到把血水泡得干干净净。冷水下锅，大火煮开，捞出洗净切成方块。锅中热油，加姜片葱段爆香，加入切好的肉块煸炒，待肉块微黄后加入料酒略炒，加开水没过肉块，撇去浮沫，加入酱油，大火煮沸，转入砂锅小火慢煨，期间放盐、放糖，临出锅再在锅边洒入香醋，再撒点葱花，一锅浓油赤酱、香气四溢的红烧肉便新鲜出炉了。

这时候，我们几个小人儿早早地坐在桌边等着，外婆端来红烧肉，再把她和外公的酒盅也拿来，脸上带着笑，先夹一块递给外公，外公咬上一口，再美滋滋地咪一口酒。再看外婆，又给我们几个小人每人一块，而且关照我们，吃的时候一定要慢一点，最好先吹一口气，因为肉刚出锅还很烫呢。

我成家之后，会经常做这道菜给家人，每次吃的时候都会想起外婆滋滋喝酒的声音，也会给家人讲外婆的事情。外婆不识字，但却聪明能干心灵手巧，包粽子、做馒头、针线活、纳鞋底，她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工作上外婆也是一把好手，虽然不识字，但学习能力一流。厂里让她出去学习，回来就让她当车间主任，管着好几十号人。对家人，外婆充满了慈爱。我们姐弟三个，都是外婆帮着带大的。后来，父母在城里造了房子，外婆不放心我们，经常步行半个多小时来看我们，帮父母照顾我们三个，每次来都会为我们烧上一碗红烧肉，有时还会带我们去吃那香气扑鼻、汁水四溢的小笼包。在我的记忆里，外婆永远是那个和蔼可亲、喝酒时总翘着兰花指的老太太。

外婆享寿八十七岁，离开我们已经二十二年。这天老婆出差，儿子又在外地，我一个人在家，脑子里突然想起了外婆，于是就烧了一碗红烧肉，在餐桌上摆了两个杯子，外婆一个，我一个。

一切准备妥当，坐在餐桌边，想起小时候外婆端肉的样子，大概也是这样，只可惜厨房里没有外婆的身影。

一个小时，红烧肉应该熟了，我学着外婆的样子，从锅里捞起一块放进嘴里，嗯，熟了。大火收汁，全部铲起来，放在碗里端上桌。

喝一口酒，吃一块肉，好吃，眼泪却忍不住流了下来。要是外婆在，她一定会笑眯眯地打趣我，小新，吃块肉有啥好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