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乡愁站在父亲的坟头</p><p class="ql-block"> 乡愁是一座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乡愁有一千种一万种,但最大的乡愁,总是站在父亲的坟头!</p><p class="ql-block"> 又是清明节,又是泪雨时,我又站在父亲的坟前,感慨万千!大雨打湿了盖在坟上的那些草纸,也淋湿了一朵雪白的花……</p><p class="ql-block"> 扫坟遇上个雨天,真让人懊恼,打湿了祭品。让我们的孝敬吹在了寒风里。</p><p class="ql-block"> 父亲冷吗?在这个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日子里,又在这样一个荒山,鸟在树上作窝,但仍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好象在问寒问暖?</p><p class="ql-block"> 好在姊妹一大群,打着伞烧纸,火苗窜起老高,驱散这份寒气,温暖着我们,更温暖着里面的父亲!姊妹们纷纷亮出自已的礼品,恭恭敬敬地献上,小心翼翼地摆放,生怕漫流坟地的雨水冲走我们的孝心。</p><p class="ql-block"> 大姐是从长沙赶回来的,六百里路程只为这一刻,在故乡的祖山上碰到好多在广东打工的年轻人飞车而来,只为这千里之外的一座孤坟。</p><p class="ql-block"> 叶落归根,不管你年轻时如何远走高飞,如何飞黄腾达,豪情冲天,那也只不过是一只风筝,有一根线牵在故乡,连着孤坟!</p><p class="ql-block"> 生和死,人生的终极问题总在故乡祖山的坟头,那样实实在在地摆在那里,那样零距离地面对。人生强大,但人生也很脆弱,今天还生龙活虎的人谁知道明天会怎样? 明年会怎样?</p><p class="ql-block"> 人们多么希望自己长生不老啊,可一生要面对多少美丽的衰老和凋零? </p><p class="ql-block"> 死亡,尽管人们心里有多么不愿意去面对,可是谁又逃得过自己终究一死的命运呢?</p><p class="ql-block"> 小沈阳在小品里有一句很夸张很经典的台词:眼晴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睁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了,看,人生的短暂连年轻人都知道,不管多少人抗拒死亡,但死亡与生俱来如影随形,总是拥抱人,越来越紧,越来越紧,最后被它征服,与它同归泥土,安息在故乡碑文林立的祖山上,确实,故乡的祖山才是人们永远的归宿。</p><p class="ql-block"> 是啊,生与死一直是哲学家们要思考的头等大事,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站在坟地这特殊的环境里,也不能不思考这摆在眼前严峻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该怎样渡过一生?站在父亲的坟前,品味这份浓浓的乡愁,我忽然发现一个灵魂在呐喊: 开悟吧,开悟吧!</p><p class="ql-block"> 看,茫茫荒山,碑文林立,故乡的祖山上确实站着一个巨大的灵魂!你猜是谁?</p><p class="ql-block"> 别东张西望呀,难道你还不明白吗?难道你还不开悟吗?</p><p class="ql-block">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于秋叶之静美,今天站在父亲的坟头,我才真正体会了这句诗词的深刻意义!</p><p class="ql-block"> 雨还在飘,还在落,还在下,象我的思绪不断,象我的乡愁不断,而这不断的乡愁都凝固在父亲的坟头……</p><p class="ql-block"> 乡愁,站在父亲的坟头!</p><p class="ql-block">清明的雨丝总在掌心凝成冰凉的珠,我站在墓碑前,任凭杏花村酿的酒意在睫间氤氲成雾。父亲的青石碑上,雨水漫过他生前最爱的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墨痕在岁月里洇成蜿蜒的河。</p><p class="ql-block">"乡愁是方矮矮的坟,我在外头,父亲在里头。"雨幕中大姐从长沙捎来的素菊还沾着湘江的水汽,六百里归途只为了这抔黄土。十六岁的侄儿从珠三角风尘仆仆赶来,摩托车后视镜还挂着高速公路的流云。我们把艾草灰撒向荒山,那些飘散的灰烬突然让我想起父亲抽了一辈子的旱烟,在某个黎明的灶台前明明灭灭。</p><p class="ql-block">火舌舔舐着被雨水浸透的纸钱,大姐说火苗窜得越高,父亲在阴间就越暖。我忽然看见六十多年前的父亲也是这样举着火把,在桐油灯下教幼子识字。那些被雨水冲刷的碑文开始游动,像父亲腰间总别着的那支钢笔,在岁月里书写着生与死的哲学。</p><p class="ql-block">"眼睛一睁一闭,一辈子就过去了。"雨珠沿着墓碑的纹路流淌,我数着那些凹陷的字迹,就像数着父亲抽屉里保存的病危通知书。荒草间露出半截褪色的红领巾,恍惚间父亲还站在讲台上,用粉笔灰染白的双手为我们描绘外面的世界。</p><p class="ql-block">当暮色漫过墓碑,我终于读懂那些碑文林立的荒山。父亲的咳嗽声从雨幕深处传来,他教我的最后一首诗在风中复活:"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雨丝突然变得温暖起来,像父亲用老茧密布的手掌,轻轻擦拭我脸颊的泪痕。</p><p class="ql-block">归途上,车轮碾过无数条返乡的辙印。那些在广东打工的年轻人骑着摩托绝尘而去,后座的祭品在春风里飘荡,像无数风筝牵着看不见的线。线的那头,是祖山沉默的呼唤,是黄土下父亲微温的呼吸,是游子心头永远无法愈合的——乡愁。</p> <p class="ql-block">天边飞扬的云</p><p class="ql-block"> 记不清多少次梦见父亲,记不清梦中父亲的脸,只记得父亲远去的背影,远成天边的一朵云。</p><p class="ql-block"> 扬云,父亲的名字,飞扬的云。我品味着父亲的名字,凝视着天边的云,静静地立在楼上的窗前,那是我的一种特有的思念。</p><p class="ql-block"> 我总觉得天边的云里有父亲的身影。他时而欢喜时而忧伤,他在云里演绎着他在人间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父亲离开我们已整整十五年了,十五年的岁月尘封了许多往事,但他临走前的那一幕还深深地刻在我脑中。</p><p class="ql-block"> 那天,姐脸色苍白地走来说: 爸爸今晚不对头哟,他自己说要我们背他回来,妈妈要你们快去。</p><p class="ql-block"> 姐进门的这句话把我们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出。头脑里那幅无数次想象的生死诀别的场面,难道今天当真就要出现?火急火燎的心呵拖着沉重的脚步奔跑,在十字街的红绿灯下竞与来往的车辆抢道。</p><p class="ql-block"> 当我出现在医院的145病房时,父亲正在打氧气。母亲说父亲的心脏跳得特别快,护士刚进来打了一种特别的针,父亲现在是似睡非睡,吉凶难测。</p><p class="ql-block"> 所有的崽女郎婿都来了,大家纷纷询问情况。母亲忙摆手,说父亲刚打完针,让他安静一会儿。可是父亲的安静让人害怕。母亲在哭,崽女都哭。我们都主张背父亲回来,母亲却又说再观察一段时间,至少也要等到父亲打完氧气再说。而我坚持认为父亲的意图才是我们行动的依据,我等着父亲的最后决断。正在这时,父亲睁开眼睛,要我们帮他穿衣服,他要回去。这回可是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于是,我们象接到将军命令似地一阵忙乱。几个人帮着穿衣服,几个人去街上请出租车。车来了,我要背父亲上车,父亲却要上手杖,让我们搀扶他走出病房。父亲完全走不稳,其实是我们托起他走。外面银冷,我们几个人同时把父亲拥得紧紧的。</p><p class="ql-block"> 车一直开到家门口,我才把父亲背回屋。客厅里早有一床,被窝里已放好热水袋。因为太冷,母亲把她专用的那只热水袋也拿来了,父亲拒绝,并指着额头,我们这才发现父亲的头上冒汗,全身发热。而我们这些正常人冷得还要烤火呢。这让我们更觉得父亲今晚实在不对头。母亲问这是何解?于是,我发言了: 是不是父亲心跳加快,血压升高所致?。谁知这话惹恼了母亲,说我们不该把父亲弄回来,不然医院是有办法降血压的。我正要说话,父亲的一阵咳嗽又让一屋子一阵忙乱。拿纸的,提篓的,拍背的,父亲的痰象浆糊一样沾在嘴边不脱,我们只有用纸去擦。父亲身上的被窝起伏很快,那是因为呼吸急促,我们又赶快给父亲打氧气。</p><p class="ql-block"> 客厅里盛着两座炉火,十个人围炉而坐,守侯着父亲,密切关注着父亲的一举一动。</p><p class="ql-block"> 那真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啊。母亲在流泪,崽女都在流泪。</p><p class="ql-block"> 大约到了午夜时分,父亲的呼吸才平稳下来。有人便到灶炉上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粥来让母亲喝,因为她还没吃晚饭,现在又守到这里熬夜,又饿又累会弄坏身体。而身体的重要性这回我们可是彻底领教了。于是,大家都劝母亲吃一点,但她还是拒绝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呼吸越来越平稳,而且均匀,到最后居然香甜的睡觉了。生命里的奇迹!我们松下一口气。</p><p class="ql-block"> 母亲要大家都睡去,她一个人守侯。大家听从了母亲的吩咐。</p><p class="ql-block"> 不知过了多久,我起床下楼时,母亲正在观音菩萨前烧香。父亲依然安睡,此时才五点钟,天还没亮,我坐在炉火边想心事。</p><p class="ql-block"> 天亮了,父亲起来解手。母亲扶他上厕所,在里面一蹲竞达半个小时之久,出来时己是早晨。</p><p class="ql-block"> 母亲又帮着父亲洗面刷牙,父亲的牙刷丢在医院没拿回来,我到楼上拿了个新的给他。</p><p class="ql-block"> 母亲又提来热水给父亲洗好脚,这时爱平起床了,舀了碗热气腾腾的鸡汤送到父亲手里,里面居然还有一只鸡腿。而父亲居然把它吃了,还把碗倒起来给我们看,意思是他这次吃得比任何一次都好,竞点滴不剩,我们都高兴地笑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坐在客厅里这张小小的钢丝床上,我们端详着父亲,今早父亲的精神居然很好。</p><p class="ql-block"> 利平后天新屋进火,六个崽女,五个崽女的新屋进火都有我这个做父亲的唱主角。就剩下最后一个晚女新屋进火我去不了,已经够遗憾了,如果这种时侯出事,那就是在连累这个晚女了,,那可是千古遗恨啰。所以,尽管昨下午我就觉得不对头,但我还是要留在医院,我以为医院有抢救措施。可后来觉得整个人越来越不对头,难受得要死,我怕死在医院里成为无家可归的鬼,最后才决定回来。但想到利平后天就要进火,我不能连累她。所以,我在心里对自已说:一定要挺住,挺住。还好,死神高抬贵手,没有抓我走。到晚上十一点钟,情况忽然好转,我又过了一关。</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这段话是我贴着耳朵听来的,我能想象昨夜父亲的思想斗争是何等激烈。人哪,作为一个有责任的人连死都不是自由的。而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牵挂就更多。他不能一走了之,他还要对许多亲人负责,这就是父亲求生欲望如此强烈的又一个原因。</p><p class="ql-block"> 而我们呢,几个月来我们亲眼目睹父亲的生命之舟在病魔造成的苦海里挣扎搏斗,深切地体会到人生的意义,生命的意义。人生的意义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是点点滴滴的堆积。亲人的关爱,对亲人的牵挂不就是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理由吗?不就是我们对这个世界留恋的重要原因吗?啊,父亲的这场病对我们固然是一场不幸,但在这个不幸中我们收获了厚实的亲情。在这亲情里我们懂得了人生的意义,生命的价值。我们收获了宝贵的精神财富。世界万事万物的变化真是有得有失,无论我们手中接过的是什么,我们都不应该消极和沉沦,而应该用我们的爱心去照亮灰暗。</p><p class="ql-block"> 看,几个月来,我们的心情一直随父亲身体的点滴变化而变化,父亲己成为我们喜怒哀乐的原因。成为我们欢笑和悲伤的动力。</p><p class="ql-block"> 但是,父亲终究还是走了,走到了黄泉路上去了,走到了天边云里去了,甚至走到了天堂去了。</p><p class="ql-block"> 但我更觉得父亲多数时侯还是在云里,他时而欢笑,时而忧伤,他似乎在云中讲述什么曲折动人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他多数时侯在云里,就因为他的名字叫扬云?就因为他是飞扬的云?</p><p class="ql-block"> 扬云,我故去的父亲,你在那边安好?</p><p class="ql-block">天边那朵扬云</p><p class="ql-block">十五年了,父亲的面容在梦中渐次模糊,唯有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始终凝固成天际的流云。扬云,这个像天空一样高远的名字,总让我在凭窗眺望时,恍惚看见层云间浮动着他的身影。云卷云舒间,似乎仍在重演他未尽的尘世故事——那些或喜或悲的褶皱里,藏着人间最深重的眷恋。</p><p class="ql-block">那是2002年深冬的夜晚,姐姐惨白的脸撞开家门:"爸说要回家……"七个字如冰雹砸碎了空气。红绿灯下,我们与车流的争抢像场荒诞的默剧,心脏的鼓点却清晰得震耳。145病房里,氧气面罩后的父亲沉睡如婴儿,母亲哭声里混着绝望:"心跳快得像要跳出胸膛……"</p><p class="ql-block">当父亲突然睁开眼,浑浊的瞳孔里映出我们慌乱的倒影。"回家。"他沙哑的指令让时间凝固。我们像被点名的士兵,有人手忙脚乱找衣,有人冲进雨幕拦车。父亲枯瘦的身躯被众人托起时,我分明感到那具曾撑起六儿女天空的骨架,已轻得像片飘零的桐叶。</p><p class="ql-block">寒夜中,我们裹着父亲冲破雨幕。他执拗地拄着拐杖,每一步都深陷泥泞,却固执得像要去赴一场只有他知晓的约会。热水袋的温度在颤抖的掌心传递,父亲额头的汗珠却在冷风中泛着光,我忽然懂得:这具被病痛啃噬的躯壳里,燃烧着怎样炽烈的执念。</p><p class="ql-block">"利平后天要进火……"父亲呓语般的声音穿透咳嗽的浓雾。炉火噼啪作响,他断断续续的交代成了这个冬夜最沉重的安魂曲。我们围坐成温暖的茧,看生命在氧气泡的破裂声中起落。当晨光穿透窗棂,父亲竟奇迹般地吃光整碗鸡汤,那空碗倒扣的瞬间,我们以为抓住了永恒。</p><p class="ql-block">但死神从不耽搁。当最后一丝呼吸融进云层,我终于明白:有些告别从不需要仪式。父亲只是化作了那天边最轻盈的云絮,从此在每个思念泛滥的清晨,漫过我的窗台。</p><p class="ql-block">如今每遇晴空,我仍固执地在云海里寻找熟悉的轮廓。那些时而欢笑时而呜咽的云,可正是父亲未讲完的故事?他用十五年飘泊告诉我:当血肉归于尘土,亲情会化作永不褪色的云图,让离别变成另一种形式的相守。</p><p class="ql-block">清明又至,烧给父亲的纸灰随风升起,与天际的扬云融为一体。我轻声呢喃:"您看,这飘散的,都是我们未尽的牵挂。"</p> <p class="ql-block">回忆父亲退休这几年</p><p class="ql-block">决定正式交定金在这里买房子的那一天,我们全家都到这里来视察,母亲主张买前面一排,我坚持要买后面一排,因为里面有洣江河和云阳山的美丽风景,会在将建成的房子后窗构成一幅风光旖旎的山水画。</p><p class="ql-block">父亲支持我,支持的原因不是他多么在乎这山水风光,而是看中了后排的比较便宜,前面的比较贵,要三十多万,当时我们整个家底才六万块钱,当时银行的按揭机制还没有全面起动,甚至在我们这个小县城根本就没有这一曲,所有的钱全部要靠向亲戚朋友借,借钱这样堪称天下难事都要靠还在当家的但已经年老色衰的父亲去张罗,所以父亲选择便宜一点的房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事情就这样决定了,但后来动土存脚之时,竟在后排又挖出一些古物来,母亲便大吵不要后面的房屋,改换到前面去,但后来因为确实筹不到这么多钱终究是买了后排这栋屋。</p><p class="ql-block">这已经是尘封的历史,如果没有那个风水大师来家里走了一趟,说了一些让母亲很在意的话,谁又愿意来翻这些旧账?</p><p class="ql-block">为买房的事,母亲没少和父亲吵,父亲懒得理她,提了个自己编制的菜蓝买菜去了,其实是以买菜为名找老倌们打牌去了。吃饭的时候,父亲才匆匆地回家做饭,母亲又骂他:亏你之前还堂堂的国家干部,怎么和这些卖菜的老倌老妇打牌呢?</p><p class="ql-block">父亲无言以对,只有一个劲地在钉板上咔嚓咔嚓地切菜,2002年父亲走完了他一生,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母亲才想起他的好,经常哭——这就是父亲最后几年里留给我的印象。</p><p class="ql-block">父亲是在公司退休的,父亲是公司的工会主席,由于这个原因,我的几个姊妹及妹郎都是公司的职工,那时我们全家都在公司的红楼里,由于人口多,公司里分给的住房又很有限,所以我家拥挤的程度可想而知,所以这里开盘建房的时候,公司经理出于对老同志、老干部的关心劝我们在这里买一栋楼房,父亲正有此意,便与我们商量,我们都举双手赞成,当时我就交了两万块钱定金,待建好又交了十万,又花了几万块钱装修,终于在一九九九年重阳节前一周欢欢喜喜地住进了这栋楼房,这个大院!</p><p class="ql-block">因为屋背就是洣江河,登上楼打开后窗,一幅《清明上河图》的美丽画卷尽收眼底,所以,我们的新屋完全是一座诗情画意的江楼。</p><p class="ql-block">清明泪:父亲最后的山水</p><p class="ql-block">洣江水缓缓东流,云阳山静默无言。站在新居后窗前,我总能看见父亲佝偻着背影,在夕阳里数着借来的钞票。那些泛黄的纸币夹着汗酸与烟草味,像被揉皱的岁月,层层叠叠垒成我们脚下的地基。</p><p class="ql-block">"后排便宜三万多。"父亲用开裂的指节摩挲着定金收据,像抚摸着孙儿的额头。1999年的春风里,我们举着六万块家底,在亲戚的叹息声中筑起这座江楼。母亲在动土那天摔了茶碗,古物出土的惊呼还没落音,她的哭声已惊飞了檐角的麻雀。</p><p class="ql-block">父亲开始在菜篮里藏扑克牌。青石板巷道里,他和卖豆腐的老张杀得昏天黑地,布鞋上沾着邻家的狗尾草。切菜时刀刃与砧板的撞击声惊醒了酣睡的猫,母亲的斥骂便从厨房漫到天台:"堂堂国家干部,倒给一副烂牌押了半生!"</p><p class="ql-block">父亲只是望着窗外发呆。洣江涨潮时,浪花会亲吻三楼的窗棂,他总说看见年轻时撑排的影子在水里晃。2002年重阳,他终于把那副烂牌甩在了牌桌上。母亲在骨灰盒里发现半截扑克,红心A的油渍还带着菜市场的烟火气。</p><p class="ql-block">如今她总对着空椅絮语,像对婴儿般轻柔。后窗的山水画卷里,我常看见两个模糊的身影在江畔对弈——一个是固执的工会主席,一个是卖菜的老倌,棋盘上横着半截红心A,江风正把他们的影子裁成风筝。</p> <p class="ql-block">父亲最后的文字</p><p class="ql-block">您们的汇来的两佰元钱已收到,您们的心意我领了。</p><p class="ql-block">兄弟平等,有困难应互相关心,弟的身体欠佳,听玉香说做过手术,目前正在恢复期间需加强营养,我汇去两佰元钱请你们收下,给弟买点营养品。</p><p class="ql-block">您们离苼陵较远,加上我老了很少机会来湘潭,互相有些情沉难以了解。湘潭的医疗条件比较好,希望你认真的治疗,早日康复,幸福日子很长。</p><p class="ql-block">弟嫂你多吃点苦,很好的照顾堂弟治病期间的生活和休息。</p><p class="ql-block">我的身体从春节时就开始走路冇劲,呼吸有些不适,吃饭不正常,由于自己缺少保健知识,思想上忽视,没有及时检查,我总以为身上毛病很多不会患上这个病。直到今年七月份,我到县人民医院照片,发现左肺有个砣陀4x5Cm,第二天送长沙肿瘤医院作了全面检查,结论为中晚期~因身体抵抗能力差,在检查的七天中抢救了三次,冇办法只有暂时住到长沙医院搞点中西结合治疗。住了一个月,复查无效,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扩大到7x8Cm,我在住院期间发现沈阳抗Ca研究所几本书,我又看了很多人吃了他们的药有效,我就买’一个月带回茶陵服用,现在又买一个月边服药边打点吊针,顺其自然,能活一天算一天。</p><p class="ql-block">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呼吸困难,吃不了多少东西,身体骨瘦如柴。</p><p class="ql-block">因身体原因写字困难,就写这些。</p><p class="ql-block">最后祝堂弟早曰康复,祝你们全家万事如意。</p><p class="ql-block">请把你们家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以便有事好联系。堂哥云2002年10月26日</p><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生前写的最后一封信,父亲的堂弟,曾任湘钢某处处长,工程师,九十年代带领一双大学毕业的儿女在深圳自家开工厂,创下辉煌业绩,但因年岁大身体多病,最近也住进了医院。</p><p class="ql-block">50年父亲参加工作时,父亲的这位堂弟正在学校读书,父亲每年为堂弟负担一半的学费,应该说父亲的这位堂弟有今天这样的成就,父亲功不可没。</p><p class="ql-block">这是父亲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段文字,现在发表,以示怀念。</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绝笔遗墨</p><p class="ql-block">父亲最后的信笺,薄薄几页,却重若千钧。那歪斜的钢笔字,像暮年蹒跚的脚步,深深浅浅地烙在我心间。这是他留给尘世的最后印记,也是家族血脉里流淌千年的温情注脚。</p><p class="ql-block">最后的牵挂:"您们汇的两百元已收到,心意我领了。"——父亲在病榻上,仍用最朴拙的笔迹,将"佰"字写成方正的繁体。这位教了半辈子书的老先生,至死都保持着对文字的敬畏。信纸边缘微微焦黄,仿佛还留着他颤抖的手掌余温。</p><p class="ql-block">他记挂着堂弟术后恢复,嘱咐弟媳"多吃点苦",要"很好照顾";他担心堂弟在湘潭得不到妥善医治,反复叮咛"幸福日子很长"。这个在私塾读过四书五经的男人,把长兄如父的古训,写成了跨越半世纪的守护——从1950年用微薄薪水供堂弟完成学业,到2002年在病床上依然牵挂远方亲人。</p><p class="ql-block">生死之间的坦然:"能活一天算一天"——七个字里,藏着怎样的豁达与悲凉。肺癌晚期的诊断书没能击垮他,反而让他在生死簿前写下了最清醒的遗言。他记录下治疗经过:从县医院发现4×5厘米的阴影,到省肿瘤医院三次抢救,再到沈阳"神药"的无果而终,每段文字都是与死神掰腕的印记。</p><p class="ql-block">最后一次复查显示肿瘤扩大至7×8厘米时,他没有用"绝望"这样的字眼。只是淡淡写道"呼吸困难,吃不了多少东西",然后在信末留下确切日期:2002年10月26日。这个坚持用钢笔写信直到视网膜脱落的男人,在生命最后时光里,把所有苦难都熬成了墨汁。</p><p class="ql-block">家族的隐秘脉络:堂弟的辉煌履历在信后被揭开:湘钢处长、工程师,南下深圳创办工厂,儿女皆成栋梁。这些荣耀背后,是父亲每月从工资里抠出的半份学费。当堂弟在病床上接读这封信时,那两百元钱定如烫金的纸页,照亮了半世纪的恩情。</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绝笔,像老宅天井里垂下的藤蔓,将散落四方的族人重新连成整体。清明时节重读此信,墨迹漫漶处,分明是先人用生命写就的家训:长幼之序不可乱,手足之情重如山,生死之间当坦然。</p><p class="ql-block">永存的温度:信纸在档案袋里躺了二十年,每次展开都有新发现。某个"Ca"的化学符号旁,父亲画了着重圈点;"顺其自然"四字下,有钢笔反复摩挲的痕迹。这些细节让我确信,天堂的父亲仍在用他的方式关心人间——就像信末那句"请告知电话号码",是他留给亲人最后的牵挂。</p><p class="ql-block">今年清明,我将复印件分发给族中子弟。当小学生用稚嫩笔迹临摹"能活一天算一天"时,突然抬头问:"爷爷是不是在教我们怎么面对死亡?"刹那间,我读懂了父亲的深意:这封信从未只是信,它是跨越时空的家谱,是生死教育的课本,是让家族血脉永不断流的密码。</p> <p class="ql-block">还有另一种背影</p><p class="ql-block"> 题记:这是2002年10月29日的日记,在今年的父亲节来临之际,我拿出来重读了一遍又一遍,任泪水一次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八年我进了一家工厂,紧接着被派往东北参加技术培训,父亲把我送上火车,望着父亲久久地立在站台上,目送我远去,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不由得想起朱自清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父亲把我们六姊妹一个个送上工作岗位,企业的举步维艰又让我们一个个下岗,让父亲操尽了心,幸好后来我们承包了公司的一个门面,生意从小到大,从一个店子发展到多个店子,生活基本有了保障,父亲的心里似乎才踏实些,而此时的父亲己年过花甲退休在家,但仍关心着我们的生意,还主动承担了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任务,每当刮风下雨天,父亲总是一手打着伞,一手背着孩子上学,父亲对我们的关爱山高水长。</p><p class="ql-block"> 去年分家,父亲老泪纵横,跟着父亲一个锅里吃饭几十年,乍一分开,我们心里不好过,但为了让父亲从繁杂的事务中解脱出来,有一个清静的空间来安度晚年,我们只好如此。</p><p class="ql-block"> 但父亲还是闲不住,总是挂牵这个挂牵那个,去年十二月寒冬腊月天,店子里挤满了办年货的顾客,父亲硬是冒着严寒,整天整天地站在店子里,帮我们做生意。</p><p class="ql-block"> 2OO2年以来父亲的身体有些异样,去医院检查,竞发现肺部有阴影,医生说很可能是肿瘤,我们慌了,但又不相信,连夜去了省肿瘤医院,结果无情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父亲的确得了肺癌,这意味着我们不久就要失去父亲。</p><p class="ql-block"> 怎么会这样?父亲操劳一生,辛苦一生,兴家立业很晚的我们还来不及好好孝敬,死神就要带父亲离我们而去吗?我们好恐惶好无助。</p><p class="ql-block"> 父亲一定更着急,那双焦灼的眼睛表露出强烈的求生欲,我们要救父亲,不惜一切代价。</p><p class="ql-block"> 父亲积极配合治疗,父亲对生命永不放弃的精神,对抗击病魔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来长沙的这天晚上,父亲早早地换好衣服,擦好皮鞋,他说他要象打仗一样往前冲,冲过那条死亡线,我们都希望父亲的生命里出现奇迹。</p><p class="ql-block"> 可是,情况并没有象我们希望的那样,几个月的治疗,父亲的肿块不仅没有缩小,反而增大,父亲对西医失望了,转而求助于中药,并准备回家。</p><p class="ql-block"> 回家的前一天,我和母亲陪着父亲去世界之窗,父亲劳累一生,很少享受,很少旅游,很少住高级宾馆,这次患病就医在外的父亲,也和我们一起租住在简陋的房间里,实在让我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这回我坚持要带父亲来世界之窗,看一看这个世界是如何地让人留恋。</p><p class="ql-block"> 但此时父亲的病己经很重,在世界公园里,也是走三步歇三歇,我搀扶着父亲,好不容易看了几个景点,就早早地离开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生命垂危,我们不知所措,只有回家轮流照看着父亲,守侯着父亲,想着父亲的日子不多,想着我们就要失去父亲,我们悄然落泪。</p><p class="ql-block"> 啊,父亲,我无法面对你转身离去的背影,诀别的背影!</p><p class="ql-block"> (2002年I0月29日)</p><p class="ql-block">2002年10月29日夜,窗外秋雨敲打玻璃,我握着泛黄的日记本,墨迹在泪水浸润下晕开层层涟漪。那页写满父亲最后时光的纸张,像片飘零的梧桐叶,颤动着坠入记忆的深井。</p><p class="ql-block">"呼——"父亲临终前这声叹息,至今在耳畔回旋。1988年初雪纷飞的站台,他佝偻着背影消失在绿皮火车尾灯里,军大衣下摆被寒风吹起,像面褪色的旗帜。朱自清笔下的橘子,此刻化作六姊妹前程的重担,压弯了这个男人五十二年的脊梁。</p><p class="ql-block">他总说"生意场如战场"。下岗潮汹涌而至时,是父亲变卖婚戒换来首笔进货款;暴雨夜霓虹灯昏黄,是他背着发高烧的外孙,深一脚浅一脚踩过积水。那双磨破牛筋底的解放鞋,丈量过从批发市场到店铺的每寸泥泞,直到肺癌将他的步伐钉在2002年的春天。</p><p class="ql-block">省肿瘤医院走廊漫长如世纪。父亲用圆珠笔在病历上签下歪斜的名字时,我看见他颤抖的手。"冲过死亡线"的誓言,被CT片上蚕食肺叶的阴影一点点吞噬。他固执地拒绝吗啡,说要清醒着看孩子们的笑脸,直到化疗让他的头发连同力气一起脱落。</p><p class="ql-block">最后一次带他去世界之窗,摩天轮转到最高点时,父亲指着自由女神像说:"洋玩意儿到底少了烟火气。"我搀着他歇在长椅上,看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幅即将收拢的水墨画。回家的出租车上,他突然哼起《洪湖水浪打浪》,沙哑的歌声惊飞了树梢的麻雀。</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来,那些日常琐碎都是永诀的伏笔。他整理工具箱时的沉默,深夜咳得惊动整栋楼的倔强,甚至临终前攥紧我手指的温度——都是父亲写给生命的诀别信。当呼吸机撤下,监护仪拉出平直的黑线,我终于读懂他眼角那滴泪:不是不甘,是眷恋。</p><p class="ql-block">这个清明,我带着父亲最爱的桂花酒来到墓园。石碑上他的笑容永远定格在六十岁,可我知道,那个在菜市场讨价还价的身影,那个教我系领带的粗粝掌心,那个用体温焐热冰糖的后背,早已化作骨血里流动的星辰。有些背影,越走越远,却越刻越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