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四娘和狗

水在冰上

我没见过四爷和四娘。我是先听到四娘的声音，然后再知道四爷四娘和狗的。

四十多年前，一个夏天的中午，我在家午休，突然被村里的喧嚣声惊醒了。我问邻居发生了什么事，邻居说，旺旺婆婆碰到四娘了。我又问邻居四娘是谁？邻居说，一时半会与你说不清楚，还是你自己去旺旺婆婆家看看吧。

于是，我急急忙忙赶到旺旺婆婆家，看到有好几十人围在一起，我拼命往最前面挤，只见一个装满水的脸盆里，直直的站立着一只竹筷子，旺旺婆婆在说话，但我听到的声音，根本不是旺旺婆婆的声音，我问旁人，这是谁在说话？有个长者回答，这是四娘在说话，明明是旺旺婆婆在说话，怎么是四娘的声音，我莫名其妙，却又十分好奇。我听到旺旺婆婆在说，你们天天批斗我和四爷，掐指一算，批斗了半个月啊！我们实在熬不下去了呀，最后我们才选择同悬一梁走了。

可能是累了，旺旺婆婆停顿了一小会，稍后，她又说，你们太没良心了，我和你们四爷从上海回来，从来不空手，每次不是糖果糕点，就是毛巾香皂，挨家挨户送到你们手上，可是，你们硬是把我和你们四爷逼死了，死了还不给我们睡的，用个草席子把我们卷了，草草就安葬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摘帽平反了，可是，我们又冷又饿又没钱。

旺旺婆婆说到这里时，蹬在脸盆旁边的那个主事的婆婆好象突然明白了。她说，这么多年了，你们不要往心里去了，我代表湾下的老老少少请你们夫妻俩原谅我们，你们要钱，我们给你们钱，有了钱，你们买了衣服和粮食，温饱问题就解决了。于是，她就开始不停的烧纸钱，约二十分钟后，感觉纸钱烧的差不多了，她又说，礼赔了，钱给了，你是不是该走了？旺旺婆婆说，我怎么走？往哪里走？你们给了我走的路吗？旺旺婆婆非常生气，眼露凶光。那个蹬在脸盆旁边主事的婆婆这才想到，刚才下了一场阵雨，路面还是湿湿漉漉的。于是，她叫围观的人赶快拿砖来，辅了长长的一条砖路后，只见旺旺婆婆大汗淋漓，人一下子瘫软了，同时，脸盆里直直站立的那只筷子也倒下了，就象一艘没有方向的小船，在脸盆里翻滚跳跃。

目睹这样的情景，我象坠入云里雾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四爷和四娘是谁？之后，我多次向邻居打听，邻居才向我讲了四爷和四娘的故事。

他说，四爷和四娘生有一双儿女，他们兄妹早年去了上海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村里没人知道。四爷和四娘每年都要去一次上海，看望儿子和姑娘，每次从上海回来，都要带回来一些当时十分稀罕的糖果糕点和毛巾香皂，然后，挨家挨户的送。听了邻居的介绍，我才相信旺旺婆婆说的是真的。

可湾下的老少爷们，对四爷和四娘的恩赐，虽然心怀感激，但时间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他们普遍认为四爷和四娘有钱，对大家以之恩赐是应该的。

四爷和四娘，因儿子和姑娘长年不在身边，为排解寂寞，养了一只黄色的田园犬。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为方便读写就叫他阿黄吧！阿黄十分乖巧，四爷和四娘到哪，它就跟到哪，总是伴前伴后，不离左右。四爷和四娘对阿黄也是不厌其烦，好生伺候，从没让阿黄吃过亏。

那一年，四爷和四娘挨批斗，被逼无奈，愤然走了，一了百了。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他们家还有阿黄。阿黄在突然失去主人后，就象孩子突然没了爹妈。四爷和四娘埋葬后，阿黄就一直默默地爬在四爷和四娘的坟头上，一动不动，不吃不喝，不愿离开。刚开始，乡亲们对阿黄的主动并没在意，可是，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直到第七天早晨，阿黄依然还爬在四爷和四娘的坟头上。有几位乡亲这才动了侧隐之心，争相给阿黄端吃送喝，可是，阿黄却视而不见，不为所动，好象在向人们表示它对这个世界的无言愤怒和不满。

阿黄熬过七天七夜之后，没能撑到第八天，它孤独而安静地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在最后，即使没有生命体征，它依然爬在四爷和四娘的坟头上。若干年后，乡亲们才有觉悟，都说小阿黄陪伴四爷和四娘去了，倍感悲凉和惋惜。

我没有追问阿黄是怎么安葬的，因为，有的人总把别人比作狗 ，可是他们自己却没有狗的忠诚和坚守。又到清明节了，想起四爷和四娘，还有那只黄色田园犬，我真心希望四爷和四娘的那双儿女，以及他们的后生们，能借清明踏青故里之名，拜祭一下自己的爹娘和爷爷奶奶，哪怕只磕个头，上支香，烧点纸。因为，四爷四娘去世后，他们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但愿四爷和四娘在天之灵安息！但愿人间悲剧不再重演！（2025年4月2日，于武汉市江岸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