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菁的美篇

蔓菁

<p class="ql-block">八年穿越战争的和弦</p> 文字 蔓菁 <p class="ql-block">【背景】</p><p class="ql-block">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后,熊佛西、朱君允夫妇毅然投身抗日救亡。七七事变一个月内,他们变卖北京四合院筹措抗日宣传经费,举家南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南下轨迹】</p><p class="ql-block">◆ 熊佛西:先行南下筹备抗日宣传工作</p><p class="ql-block">◆ 朱君允携三子女:</p><p class="ql-block">1️⃣ 北京→天津(华北沦陷区突围)</p><p class="ql-block">2️⃣ 天津→上海(沿海港口转移)</p><p class="ql-block">3️⃣ 上海→香港(借道英国殖民地)</p><p class="ql-block">4️⃣ 香港→越南河内(法属印度支那中转)</p><p class="ql-block">5️⃣ 河内→广西(陆路进入西南大后方)</p><p class="ql-block">6️⃣ 广西→四川(穿越西南腹地)</p><p class="ql-block">7️⃣ 最终抵达乐山,依托武汉大学(战时迁校)安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祖母朱君允1942年写《灯光》,小姨熊性淑写《灯光,永远的灯光》,母亲熊性慈留给我的是讲过无数遍的故事,一个小女孩眼中的八年抗战生活。我替早在1968年去世的她讲述下面的故事,希望我的孩子们能了解那个八年抗战中最动人的文化坚守。八年抗战,是全中国人的抗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段跨越大半个中国的迁徙路线(1937-1939),真实再现了抗战初期知识分子的流亡轨迹。夫妇二人以文化人之躯践行救国理想,其跨越沦陷区、租界、殖民地的复杂行程,既是个人家族史诗,更是中华民族抗战精神的具体写照。好的,我尝试以文学笔触呈现这段家族记忆:</p><p class="ql-block">寻找未死的春天</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1937年8月8日的北平秋意来得格外早。槐树叶子刚染上淡淡的金色,熊佛西,朱君允便带着三个孩子站在了前门火车站。十岁的熊性美攥着妹妹性慈的手,七岁的性淑趴在母亲背上数着站台的铁轨。他们并不知道,那只装满熊佛西先生手稿的藤箱里,沉甸甸压着什刹海畔四合院的飞檐与海棠。八岁的性慈对七岁的性淑说,“春天我们再回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天津码头的汽笛割裂晨雾时,性慈的羊角辫被咸腥的海风吹散。穿灰布衫的挑夫压低草帽擦肩而过,外婆朱君允突然将孩子们拢进候船室的立柱后——那人腰间分明别着枪套。怀表在旗袍襟口急促跳动,直到开往上海的客轮拉响第三声汽笛。</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黄浦江的霓虹倒影里,性淑第一次看见穿高跟鞋的舞女。租界饭店的旋转门将炮火阻隔成遥远轰鸣,我的外婆朱君允却撕碎侍者送来的酒水单,用钢笔在背面默写《满江红》。当香港的暴雨浇透舷窗,三个孩子终于懂得,她们的母亲每晚清点所剩不多的钱币时的低语,原是岳武穆的"靖康耻,犹未雪"。</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法属印度支那的闷热像块湿毛巾捂在脸上。穿越谅山隘口时,骡车突然陷进泥沼。十二岁的性美跳下车辕,看见母亲从发髻里拔出金簪,毫不犹豫塞给持枪盘查的安南巡捕。那支陪嫁的并蒂莲簪,从此永远留在了北纬21度的红土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广西边境线上,性慈看到界碑上写的大字“中国”,心儿咚咚的跳,像战鼓声声,催她快跑!快步飞跑!不顾发辫松散,不顾衣衫全是泥点,扑向持枪站在哨卡位上的中国士兵。手里捧着一颗在香港上船时许地山伯伯给她的糖,踮起脚尖,手向上伸,向上伸,递到那个年轻士兵的眼前。性慈含着泪说:大哥哥给你一颗糖,能让我摸一摸你的枪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历时两年,走了万里征程,小小的性慈,仅有十岁的性慈,穿过多少封锁线,受过多少英国人白眼,见过法国人的傲慢,日本人的辱骂。第一次,看到中国军人扛着自己的武器,站在自己的土地上,保卫自己的国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里,母子四人总算在中国军队占领区睡了一个安稳觉。外婆朱君允怀里抱着性淑,唱着《木兰辞》:</p><p class="ql-block">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唯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p><p class="ql-block">性美和性慈在母亲的歌声中沉沉睡去,不知她们的梦中是否仍是铁甲银盔梅花枪,烈烈生风舞红尘的花木兰代父从军杀敌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广西十万大山的褶皱中,十岁的性慈的布鞋磨穿了底。她的母亲教她把《楚辞》抄在草纸上垫进鞋里,屈子的香草美人竟成了跋涉的铠甲。当嘉陵江的号子穿透夔门云雾,最小的性淑忽然指着江面喊:"看!我们的四合院漂来了!"——那原是武汉大学西迁的藏书船,正载着华夏文脉逆流而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40年朱君允和三个孩子到达成都寻夫。熊佛西却移情别恋,丢下妻儿,只身去了广西桂林,再去遵义。1942年初,在朱君允和三个孩子居无定所,生活贫困之际,受到朱光潜之邀,担任武汉大学(乐山)英文糸女生部老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乐山文庙的银杏叶落满石阶时,武大教授们发现总有个穿阴丹士林旧旗袍的妇人,带着三个孩子在棂星门下读书。文天祥的《过零丁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辛弃疾的《破阵子》“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诗句在晨光中,如泉水流去青石滩,如雨露滋润土地,伴随着三个孩子长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她鬓边的白发像宣纸上的墨痕,却将孩子们的笑声织成了新的琴弦,在岷江边日夜弹奏着未死的春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防空洞里的弥尔顿</p><p class="ql-block">乐山文庙的飞檐在轰炸中残缺如锯齿,1942年的阳光从弹孔漏进来,在朱君允的英文讲义上织出蛛网般的裂痕。十四岁的性慈蜷在潮湿的岩洞里,膝头压着油印的《失乐园》——那是她替她的母亲朱君允搬运的教材,纸页间还夹着半片银杏叶,去年秋天从文学院门前的断树上拾得。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爆炸声浪撞进岩洞时,朱君允正在用手电筒批注学生的十四行诗作业。幽绿光晕里,性慈看见钢笔墨水随着震荡在莎士比亚的“tomorrow, and tomorrow, and tomorrow”的诗行上晕染开来。明天,明天,又一个明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语言不会死于战争。”朱君允突然开口,声音压过警报嘶鸣。她撕下沾有血滴的那张作业纸,敲着岩壁教学生辨认弥尔顿诗中的抑扬格:“听—— "The mind is its own place, and in itself can make a heaven of hell, a hell of heaven." 心灵是自己的地方,而它本身可以把地狱变成天堂,也可以把天堂变成地狱。——重音要像劈柴的斧头,一下,一下,砍断绝望的锁链。” </p><p class="ql-block">乐山文庙和防空洞成了战时课堂。</p><p class="ql-block">性美,性淑,性慈也在当地上了中小学。但战时几乎没有完整的学习时间,按时上学,按时放学,成了很侈奢的事情。抗战时期,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经典名句“若大中国,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在躲空袭,跑防空洞的过程中,与武大教授们,学生们挤在一块,她们成了最小的旁听生。蹭了许多著名教授的课程,碎片化的接受了《中国古代汉语》的教育,蹭过音乐系一点点乐理课。十分幸运的旁听了三年的大学英语课,听了让人发懵的数学课和仿佛也被苹果砸在头上,令人发晕的牛顿定律。这些可遇不可求的机遇让三个孩子受益终生。</p><p class="ql-block"> 每当乐山空袭警报嘶鸣着撕破晨雾,朱君允教授就会夹着泛黄的课本,像执剑的骑士般率领学生们冲进防空洞。性慈抱着自制的小板凳紧随其后,板凳腿上用火炭画满音符——那是她记录警报声长短的密码。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防空洞的岩壁上,武大师生用粉笔写满方程与诗行。经济学教授在讲解边际效用时,性慈正偷瞄邻座男生膝头的《和声学教程》。突然一颗哑弹在洞外炸响,震落的石灰纷纷扬扬,老教授摘下眼镜笑道:"诸君请看,这就是通货膨胀的物理表征。"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某日,性慈发现物理系的王先生总在警报解除后收集弹片。直到有一天晚上,她目睹这位留德博士用试管、烧杯与三块不同质地的弹片,敲击出完整的C大调音阶。"这是《黄河》的第四乐章,"王先生推了推被硫磺熏黑的眼镜,"试管长度对应音高,弹片材质决定音色。"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性慈忽然举起自己的小板凳,用铅笔敲击那些炭画音符融进这悲壮的和声。起初是女生零散的《松花江上》,渐渐加入生物系用移液管吹奏的副歌。当英文系教授用莎剧独白充当朗诵部时,洞顶渗水恰好滴进搪瓷饭盒,成为最清澈的三角铁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这份战时乐谱被有心的学生整理抄录在《拜耳练习曲》背面,一度在武大乐山校区流传。性慈始终记得稿纸上面不知是那位教授留下的批注:"第17小节爆破音过载,建议改用弱音踏板——比降B调更适合表现空袭后的寂静。"</p> <p class="ql-block">外祖母与性美,性慈,性淑三个孩子,离开北京西迁时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乐山裹着硝烟味的雾气终日不散。外婆夹着教案穿过武大临时校舍的板房时,总把母亲的手攥得发白——十四岁的少女性慈,此刻却要替母亲抱着英国文学课的油印讲义。这些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在潮湿的空气中卷了边,像极了防空洞壁上剥落的石灰。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轰炸的警报声总在黄昏最稠密时撕裂天际。外婆会突然扔下的批改作业,把小性淑抱在怀里。她们奔跑的路线早已刻成肌肉记忆:穿过摆满试管的天井(理学院实验室被迫迁到走廊),绕过被弹片削去半边的银杏树(去年刚挂上“文学院”的木牌),直到防空洞口的沙袋堆成一道生死线。</p><p class="ql-block">某日,性慈的记忆里,这是一个休息日。因为朱君允没有课,大家都在租住的家属院里整理卫生,长长的晾衣竿上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炊烟袅袅升起,孩子们在嬉笑玩耍,性慈正坐在门坎上看书。空袭预备警报突然响起,正常情况下,预备警报三分钟,紧急警报三分钟。只有短短六分钟,六分钟的生死关头,院子里住的三户人家大人孩子,不顾一切地,冲向她们自建的简易的防空洞。面积小,挖掘的深度也不够,人一多,十分拥挤。我的舅舅性美在前面开路,外婆朱君允抱着小姨性淑,我母亲性慈跟在后面,与她跑在一起的还有吳嫂。落在最后的是守门房的校工。</p><p class="ql-block">性慈的一只脚刚跨过防空洞的沙袋掩护体的边缘,一只脚还蹬在掩体上,飞机在头顶呼啸而过,炸弹,落了下来!气浪抛倒了性慈,她手中的书页,化成碎片与血滴一起飞腾,在半空中与爆炸时的巨大声浪,冲天烟尘相遇,碰撞,挣扎,如白色的失去翅膀的蝴蝶飘落地面。瞬间学校的那个有点聋哑的校工被弹片击中,血雾溅起,校工倒下。性慈滿脸满身都被溅起的血点染红。她是扑倒在掩体旁,眼睁睁的看着守门房的校工伯伯,弹片像利刃把他劈成了两半,半边身体都没了,血和肉浆流了一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春天本该是柔软的—— </p><p class="ql-block">直到炮火把春天的血色花瓣钉进焦土, 守门房的伯伯的血渗进泥土的印痕, 在性慈心中种下了一粒等待发芽的种子。 悲伤笼罩着小院,仇恨埋在了少女的心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晚,院子里有人点上烛火,燃烧纸钱送别死难者。大人们说: “等战争结束……” 可春天已经来了啊, 它只是, 红得不太像春天,这个春天从此有了铁与血的味道。 </p><p class="ql-block">防空洞的岩壁上,孩子们用石子刻下的诗句斑驳剥落——“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潮湿的水汽早已将雪莱的诗句洇成模糊的泪痕。 </p><p class="ql-block">性慈又来到防空洞,蜷缩在角落里,掌心黏着半片残破的蝴蝶翅膀。那是守门房伯伯的遗物——竹篾扎的骨架,染着不属于她的血,温热的触感像未冷的生命。 </p><p class="ql-block">轰炸后的那几天里,她不吃不喝,倒在床上昏睡了三天。好长时间她不再说话,眼神迷茫,仿佛寻找不到藏着的某种答案。外婆朱君允替她办了休学,校医在病历上写下了"战争创伤后遗症"。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深时,性慈会突然惊醒,牙关咬紧,手指曲卷痉挛,全身抽搐,等到亲人们发现,轻轻安抚她,过一段时间才会虚脱般地停止痉挛,汗水湿透衣衫。她低声呢喃:"降E小调里有血的味道……" 没人知道她听见了什么。或许是在那天的轰炸声里,混杂了某个未完成的旋律,又或许,是蝴蝶振翅的残响,在记忆里划出一道永不愈合的伤痕。 </p><p class="ql-block">这种战争创伤后遗症若受巨大刺激就会再次发病,母亲熊性慈在鄂州工作的那些岁月里,我亲眼目睹了两次母亲发病时的痛苦。我想战争与和平对于母亲,她是有着深切的认识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休学后的性慈,每天跟着吳嫂学做家务。天晴,没有轰炸的日子里,吳嫂会在路边摆上茶水,供从战场下来的士兵饮用。性慈坐在褪了漆的榆木门槛上,面前摆一张小凳——那是她的"战地写字台"。 </p><p class="ql-block">说起吳嫂,她是四川大山里的人,一边讨饭,一边寻找她那走上战场的丈夫和儿子。那一天,她走到我外婆的家门口,饿得走不动了,请求外婆收留她。她说:我什么都能做,不要工钱,只要有口吃的。就这样,吳嫂留了下来,暂时成了她们家的一员。</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抗日战争开始时,国民党政府的征兵政策是一家抽一丁,随着战争的发展,每户男丁从二抽一变成了三抽二,五抽四,最后是全家男人都要上战场。当时,川军在战场上的英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吳嫂只要有伤兵走过,她都会掏出皱巴巴的一封信,向过往的士兵询问她丈夫的信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所以,在吳嫂的茶水摊旁,性慈又摆上了一个写信摊。</span></p><p class="ql-block">伤兵们排着走队来,在这里会歇歇脚,喝口水。他们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吊着胳膊。有人会从贴胸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纸、撕下的日记页,甚至染血的绷带,请性慈把那些断在枪声里的思念,重新连成句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告诉俺娘,腿不疼,就像小时候摔在麦秸垛上……" </p><p class="ql-block">"给我幺妹说,哥给她攒了块花布,在排长包袱里……"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性慈的钢笔尖总在"平安"二字上化开墨团。她偷偷把"重伤"写成"轻伤",把"截肢"换成"擦破皮",最多的是“勿念”两个字。她和吳嫂又有时还会给士兵缝补衣衫,因为他们想军容更整洁一点,回家乡去见亲人,或者再上战场,既便牺牲也衣冠完整。针线筐里渐渐堆满褪色的领章,子弹壳,——那是伤兵们唯一能给她的润笔费。 </p><p class="ql-block">母亲性慈有一副上天赐给她的金嗓子,可战时不能让她放声歌唱,只有伤兵休息时,她才能唱《松花江上》,从独唱到合唱,每个人泪盈眶,有家难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吴嫂,她总攥着那封丈夫三年前从徐州寄出的信,信纸折痕处已经磨出毛边。"大哥,你可认得王德标?川军二十六师的?"她拦住每个穿灰布军装的问,眼睛亮得吓人,"我儿叫王小栓,今年该满十八……"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次下暴雨,性慈看见吴嫂蹲在巷口,用身体护住信纸。雨水冲淡了钢笔字,她急得用指甲去刮纸上的蓝墨水,刮着刮着突然嚎啕起来——原来那些字迹早被她的眼泪腌透了,一碰就化。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夜里,性慈在煤油灯下拆了自己的蓝布衫,给吴嫂缝了只防水信套。针脚密得能挡住整个夏天的雨。 </p><p class="ql-block">这一年性慈长大了,心智成熟了,抗日战争对于每一个中国人来说,都是苦难,都有屈辱,都有反抗的精神。每一个人背后都有一个个故事。战争与和平的意义,在托尔斯泰的书里,更在每个中国人心里。</p><p class="ql-block">在战争中长大的不仅仅有性慈,更有性美和性淑。</p><p class="ql-block">外婆在武大的工资微薄,根本不够糊口。做为家里的唯一的男子汉,性美舅舅也一心帮助自己的母亲养家。</p><p class="ql-block">一次走在街上,性美看到飞虎队的美国飞行员在杂货铺里买烟。因为,语言不通,交流不畅。略通英语的性美主动上前担任翻译,并陪同这位飞行员一路采买了许多生活用品。这位美国飞行员要给性美小费,性美拒绝了,他说:只要能吃的食品。他俩相邀了再次见面的时间,地点,并答应会给性美带来食物。</p><p class="ql-block">从那以后,性美充当了飞虎队员们的临时的汉语翻译小工。飞虎队员们给的报酬是食品。但很多是过期的奶粉,黄油,变质的饼干,可对于饥饿,吃不饱饭的妹妹们却是宝贝。</p><p class="ql-block">有了这些食品,外婆还常常带她的学生们来家里分享。</p><p class="ql-block">夜里豆大的油灯下,在武大学习的哥哥姐姐们讲着延安有宝塔山,有抗大。性慈学会了冼星海作曲的《在太行山上》,“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听吧,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敌人从哪里进攻,我们就叫他在哪里灭亡!”</p><p class="ql-block">1943年,性美随陈纳德的飞虎队的一个支队去了贵州滇黔公路,贵州晴隆的二十四拐公路是闻名世界运输抗战物资的重要通道之一。飞虎队担任了在空中保碍滇黔公路畅通的任务。性美的工作是飞虎队与中方联糸的翻译。这里路况不好,那里遭到了轰炸,需要农工维修,点点滴滴都要有效沟通。有很多懂英语的年轻人与性美一起工作,每天忙忙碌碌,只为保障公路畅通。每个月,飞虎队会给性美报酬,性美全部寄回乐山,给外婆养家糊口。性美在二十四拐公路上风吹日晒长成精壮的汉子。</p> <p class="ql-block">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战败投降。</p><p class="ql-block">八年的中日战争对性美,性慈,性淑的一生究竟产生了什么深远的影响呢?</p><p class="ql-block">他们又前行向何方?</p><p class="ql-block">八年抗战结束,外婆写信给性美,召唤儿子回来吧,建设我们自己的国家。</p><p class="ql-block">性美回到武汉,报考了武汉华中师院经济糸,毕业后。又考入南开大学经济系读硕士研究生,毕业留校,为中国经济振兴奋斗了一生。邓小平出访美国,温家宝总理出访美国前期,舅舅性美和他的团队每每都会失联闭关几十天,直到首脑访问会谈结束,舅舅才与亲人们恢复正常联系。当年的一些对美的经济谈判项目和经济政策背后,都有舅舅和他的团队的辛勤付出,挑灯夜战的身影。</p><p class="ql-block">2015年,舅舅熊性美因病去世,享年89岁。</p><p class="ql-block">舅舅没留下多少财富,但留下一屋子书。</p><p class="ql-block">舅舅给我的儿子留下了许多专业书,儿子赴南开大学给舅舅送别,光打包邮寄回武汉的书,邮资都达好几百。</p> <p class="ql-block">舅舅的藏书,丰子恺画集,现在归我的孙女小天天保存。</p> <p class="ql-block">我的小姨性淑,是三个子女中,心地最单纯,身体最健康的孩子。长得高高大大又美丽纯良,性格大大方方又不拘小节。有啥吃啥,从不挑食,吃饱就行,不会干家务,只会读书。</p><p class="ql-block">抗战结束后,性淑随武大回迁武汉。</p><p class="ql-block">1950年秋,小姨熊性淑考入武汉大学外语系。1950年10月抗美援朝战争中方军队正式参战。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各大高校征兵,急需懂英语的人才,小姨应招入伍。头一年去了北京,基本与家里人呈失联状态,只有一个北京的邮政信箱为地址。</p><p class="ql-block">几十年后,有一天我陪退休了的小姨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放由麦家的小说改编的影视剧《听风》,演绎的是瞎子阿炳凭耳朵捕捉敌台信息的故事。小姨说,我在北京那一年正做的是这样的保密工作。翻译电文,没日没夜的翻译堆积如山的美军战略情报,从中找出蛛丝马迹,把情报准确无误地提供给战争决策者。这里的工作,就是你现在看的美国密码之父赫伯特写的《美国黑室》故事一样,是绝密的中国情报室。破解密码,分析情报,与美国军队展开没有硝烟的战争。</p><p class="ql-block">1951年小姨随六十三军入朝参战,年仅二十一岁的熊性淑在军部担任英语翻译和情报分析工作。</p><p class="ql-block">她说,战争哪有电视里的风云激荡和浪漫,在六十三军军部的山洞里工作三年。只有枯燥的电台声,不休不眠的情报分析。没有信件,没有恋爱,一切与热情似火和浪漫情怀无缘。只有每时每刻保持冷静心态和清醒的头脑,才能胜任这样的工作。她三年中只洗过一次澡,平时扒些冰雪,在炉子上融化,擦一把脸,洗洗头发,算是女兵最大的享受。</p><p class="ql-block"><b>1954年,小姨回国,看到了睡在摇篮中的我,她惊呼,“太可爱了!”她说,一切付出都值得!</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退伍时,志愿军领导征求小姨熊性淑的意见。她说,我要完成大学学业。部队送她去北京外国语学院俄语专业学习。四年的战争生活,使她成了这个专业年龄最大的学生。</p><p class="ql-block">1957年毕业回武汉在武汉测绘学院教英语。因为,当时中苏关糸正在逐步恶化,巳经不需要教俄语了。</p><p class="ql-block">小姨熊性淑,仅仅在武大外语糸学习了一个多月,但她的英语早已达到研士生,博士生的水平。在抗战时期武大旁听的英语,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四年的对美军的口语翻译和情报的文字翻译工作中,靠一本《大英辞典》,完成了她艰苦的自学之路。</p><p class="ql-block">小姨后来调到华中科技大学英语学院任教授,著书立作,桃李满天下。</p><p class="ql-block">我的小姨夫,张以增也是华中科技大学热处理专业的教授。人们都十分惋惜,若不是他去世早了,中国科学院院士会有他的一席之位。</p> <p class="ql-block">我的同学李维平,赵燕燕,曹锦林书记家的大毛女,小毛女都见过我的小姨。特别是小毛女记忆深刻,总说我的小姨爹张以增在小毛女遇到危险时救过她一命。也许小毛女的说法太夸张了,但可以肯定,在她们眼里,她们夫妻俩是非常善良,非常纯粹的中国知识分子。</p><p class="ql-block">为什么说我的小姨,小姨爹是非常纯粹的知识分子呢,最典型的一件事就是我的相亲见家长。</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带男朋友长刚去华中科技大学去见小姨和小姨爹。进门,一杯热茶,坐下,先问书读得怎么样?听长刚答,咸宁高中毕业,后参军,有在铁五师医院和政治部工作过的经历。小姨点点头,继续考问,外语学的什么?答:俄语。</p><p class="ql-block">小姨抽出一本备课纸,出题,长刚满分做答。</p><p class="ql-block">我在旁边一身冷汗,不知这次相亲会是怎样结果。母亲不在,小姨就代表母亲了。</p><p class="ql-block">接着是俄语口语面试,小姨问,长刚答。小姨是笑得合不拢嘴,说想不到一个山里娃,是如何把俄语学到这种程度,发音正确,表达流畅。</p><p class="ql-block">这可以说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相亲形式。我的小姨,不问家世,不慕金钱,只注意人品和学识。她说,俄语早已没人学了,目前,也没用处,但这反映出了一个人的学习能力。</p><p class="ql-block">后来,长刚悄悄地问我?怎么没见鸡腿呢?我笑了。</p><p class="ql-block">可见小姨熊性淑是一个纯粹的人,也是一个可爱的人。</p><p class="ql-block">姨爹张以增和小姨熊性淑去世后,没留下财产,也只留下一屋子书。</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熊性慈在抗战胜利后,也随武大回到武汉,1949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参加过解放长沙,解放湖南全境的战斗。</p><p class="ql-block">1950年考入中原大学艺术糸(武汉音乐学院的前身)</p><p class="ql-block">1953年毕业,拒绝了留校,去了武汉宇宙烟厂(现在的武汉烟厂)当了一名文化干事。大家应该记得那个时候很有名的《大公鸡》牌香烟吧。她在那里的工作主要是办工人夜校,组织工人合唱团,开展政治宣传工作。</p><p class="ql-block">1961随父亲张鹤龄调往鄂州新民街小学工作。</p><p class="ql-block">母亲真正践行了知识分子与工农兵相结合的理论,并坚定不移的走在这条道路,进行过灵魂的洗礼,斗过私,也批过修。可是,因为我外祖父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大学术权威,她至始至终没逃脱各种审查的命运。</p><p class="ql-block">于1968年秋分逝世。</p><p class="ql-block">有这样一幅真实的画面,外面的广播喇叭播放着“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主席。”的歌曲。鄂城,县委家属大院的平房里,母亲和父亲在做一场十分严肃的谈心,好像要交待遗嘱一样。父亲张鹤龄说:不管理解还是不理解,我们全家都要坚定的相信共产党,相信毛主席。</p><p class="ql-block">母亲熊性慈回应到,列宁曾说过,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相信社会主义政党自身是有净化和纠偏能力的。</p><p class="ql-block">我坐在他们身边安静的听着,我永远忘不了这个画面。</p><p class="ql-block">也许,现在的年轻人完全理解不了这种场景。但我父母那一代人,就是靠这种信仰,活下去。</p><p class="ql-block">现在,我也同样对孩子说,历史是螺旋式上升的,要热爱祖国,跟共产党走。</p><p class="ql-block">我的外祖母,培养了三个优秀的子女,通过写这些文字,追寻那史诗般的西迁之路,寻找他们的成长足迹,我认识到我的母亲,我的母糸家族,曾有一群有着坚定信仰,热爱祖国的年轻人,有一群拥有充满理想的浪漫主义精神,勇于献身祖国建设的人。</p> <p class="ql-block">又是一个春天,又到清明时节,我的亲人们,你们看到了吗?阳光下鲜花盛开,山河灿烂,盛世华夏,正在崛起腾飞。</p><p class="ql-block">我仅用这段文字纪念她们!</p><p class="ql-block"> 2025年清明</p> <p class="ql-block">注。*预备警报(预警)** </p><p class="ql-block"> - **信号**:长鸣36秒,停24秒,重复3次(共3分钟) </p><p class="ql-block"> - **含义**:敌机起飞或进入警戒范围,民众需做好隐蔽准备。</p><p class="ql-block">紧急警报</p><p class="ql-block">信号:短鸣6秒,停6秒,重复15次</p><p class="ql-block">含义:民众必须马上进入防空洞,敌人飞机已经飞临上空。</p> <p class="ql-block">注:校工作为战争中的无名者,其命运与武大西迁档案中“工友伤亡记录”相呼应,但多数学者回忆录未载其名</p> <p class="ql-block">注:文中的英文可借助AI流畅地阅读。</p><p class="ql-block">文中一再写到的防空洞的诗句真是刻在洞壁上了,从许多武大西迁学者的回忆录中,可以看到更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