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变脸

吴忧吴虑吴应举

<p class="ql-block">  祖母的慈祥和蔼以及美丽,是通过对众多祖母们的比较慢慢感受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祖母的样貌似乎是无可挑剔。重眼双皮,大大的眼眸上面总是荡漾着清澈的东西。眉毛象人工修剪却是浑然天成。小小的鼻梁和眼眉很恰到好处的在一张瘦小干净的鹅蛋脸上各自占据着自己的位置。头发乌黑浓密,身材不胖不瘦。皮肤白皙,一双手总是洗得干干净净。衣服虽然是黑灰色的土布做成,却很整齐。我们只是幼小或者“司空见惯”,对祖母的样貌并没有很特殊的感觉。直到有一天,应该是祖母的一个老姐妹,两人久别重逢,相拥之后惊呼:还是那个大样,一点没变化。我相信这应该是一句赞扬的话,自此我才有意拿祖母和别人比较,发现自己的祖母真的是“与众不同”。</p><p class="ql-block"> 祖母出生在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家里曾经养过长工和丫鬟。祖母有“大小姐”之名,却无“大小姐”之实。祖母两岁的时候,她年轻的父亲就被指派出门做生意,路上竟被同去的呆人谋了财害了命。祖母的命运瞬间就有了变化,母女俩在这个家里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好在这样的家庭,一定是有一个具有远见卓识的精英分子撑起来的,祖母因此也被送进了学堂。虽然最终还是“一事无成”,但祖母的视界里,却也曾看到过现代的文明之光。</p><p class="ql-block"> 有着美貌和知识的祖母,当年缘何跟老实巴交,大字不识一个,只知道埋头苦干庄稼的祖父走在一起,按现在的视角看,那是百思不得其解。也许有过“邂逅”时的一见钟情并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最美妙不过的。也许就是最平淡的“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但不管怎样,在后来的日子里,祖父和祖母,各自担当着自己的角色,相敬相爱,尽职尽责。一个完美的社会细胞—家庭,在两人的细心经营下,不断发展壮大,开枝散叶。</p><p class="ql-block"> 祖母的命运始终被时代的水流裹挟着,不一定是向前,但肯定的是一直处于最下面的那一层。内战,经济荒芜,一部分人就打起了非法占有的想法,来你家里绑票,夺你的细软,于是要“跑土匪”。东洋人来了,烧杀抢掠,要你的“思想”,于是要“跑老日”。再内战,再跑。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以后,新政开始,不用跑了,但原来被抢不走的土地却没有了。祖母心里当年曾有过怎样的云激云荡不得而知,瑟瑟发抖下考虑最多的应该还是“适者生存”!</p> <p class="ql-block">  及至我从襁褓中慢慢长大,我记忆中的大部分,也是温暖成分最多的,就是绕在祖母的膝前。祖母会讲很多“瞎话”(民间传说),关于蝴蝶的,寒窑的,劈华山的,放牛娃和织布女的,让我们听的经常抬头仰望星空,如痴如醉。还有一个好人和四十个坏人斗法的故事,又会把我们的思绪带到了一个无限遥远的地方,仿佛是天边或者是世界的尽头。总之祖母是有知识的,也是很有才情的。只是那时候经济不怎么发展,点的是煤油灯,住的是较拥挤的茅草屋,在这个昏暗的背景下,祖母清丽的形象,也常常被溶解得黯淡无光。</p><p class="ql-block"> 时光在流淌,空间在一点一点锈蚀。当外界的声音和大多数人心里的感应,觉得越来越背道而驰的时候,这自然界肯定也是患上了某种疾病。只是大家困惑,不明就里,暂且苟延,苦苦挣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世界上的东西感到越来越少,但祖母对我的爱却是有增无减。在那个口号喊得最响亮的时候,祖母和我们已经分了家。祖母难得做一次肉面的时候,总是提前偷偷把我喊到厨房,嘱咐我多吃快吃。最后总是问我:“吃饱没?”得到满意的回答,然后才去铲锅底上剩余的东西,自己慢慢享用。——幸亏那时只有我和妹妹,而妹妹尚小。</p><p class="ql-block"> 记得最清楚的是祖母脸上的一次表情变化。一天我偎在祖母的身边,祖母取火柴做饭的时候,我发现方方正正的火柴盒里竟叠放着一毛钱。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当时太需要这一毛钱了,它可以买两个冰棍,一个自己吃,一个送给我最心仪的女孩,籍此获得她的好感。于是在祖母不注意的时候,那麻栗色的纸块,很快就藏到了我破烂的口袋。</p><p class="ql-block"> 晚上我又来到厨房,忐忑地偎在祖母身旁。祖母温和地问:“娃,你拿这盒子里的钱没有?”我赶紧摇头,矢口否认:“我没有拿!”祖母听到这句话,眉间立时松了开来,很舒畅地点了下头。 </p><p class="ql-block"> 但很快我发现那只是一张不能用的半截纸币。于是,利用我能在这里可以自由出入的便利条件,那个麻栗色的东西又完璧归赵,物归原主。</p><p class="ql-block"> 此后有两天时间我刻意避免进到这个厨房。当我终于忍不住又进来的时候,我看见祖母脸上少有呈现出来的一个表情,对,那就是些微地失望!</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我羞愧难当。这和祖母经常教育我的“做人要诚实”的准则大相径庭。我不敢久坐,低着头跑了出去。我不敢想象身后看我的是怎样的眼睛。</p><p class="ql-block"> 此后祖母看我的目光依旧慈爱如故,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坚信她是相信她孙子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而我在此后的人生道路上,坚决把“做人要诚实”当成了最重要的人生信条。</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一年我和邻居家的孩子同时回到村庄。我们都是借了改革开放的春风,由“田舍郎”跨入城市,成了吃商品粮的人。邻居家的孩子西装革履,头发丝丝到位。全身金光闪闪,神采奕奕。乡镇的领导努力指引着他回家的方向。颤巍巍地祖母本来站在路口笑呵呵的,当她看见我和“大人物”的比较,明显苍老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个可能是影响了我一生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祖母了解我,她同样也了解邻居家的那个孩子。我想上前安慰祖母,不料祖母早早伸出了手,踮着脚,象从前那样爱怜地抚摸了我的后脑勺。“孩子,咱做的没错!”……</p><p class="ql-block"> 再回到村庄是去年的事情。单位发了一个很红色的“光荣退休”本子。邻居家的孩子没有回来,他去到了另一个地方,高墙里边。 </p><p class="ql-block"> 祖母站在村口,一手拄着拐杖,一手向前伸着,等着摸我的脑袋。她的脸上笑逐颜开,应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其他表情。</p><p class="ql-block"> —-但这只是脑补,我的祖母已经去世多年了!</p> <p class="ql-block">  吴应举,男,现为南阳某医院医生。业余酷爱文学和写作。编有专业书籍,纯文学方面发表有诗歌,小说,散文,影评,随笔等,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记数十万字。“医”和“艺”都无止境。地球不爆炸,一生不放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