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万年以前,先人们用石磨盘加石磨棒捶磋稻谷将其脱粒成米。一万年以后,石磨盘进化为捣臼杵上装了木炳的捣臼,同时蝶变出麦(石)磨、腰磨、水磨(碓)乃至木砻,成为舂米磨粉的传统工具。我们小山村穷,这些器具大多数是家传的老物件。解放前骆永炉家有过专门用于砻稻谷的木砻,我没有见过。木砻的工作原理和石磨相同,由专业砻匠制作。骆丁治、骆宝良、金永明等家道殷实的人家置有腰磨,磨盘直径八九十厘米,人力推动,也可用牛拉。村里最多的是麦磨,磨粉磨豆腐,砻豆皮砻择籽壳都用到它。木架上叠放两爿直径四五十厘米的石质磨盘,丁字型的“麦磨砻钩”用绳子吊挂在搁栅下,双手推转麦磨砻钩带动磨盘转动碾磨粮食。村里大多数堂屋或阶檐都有麦磨的身影。捣臼比较少,用于少批量粮食的砸搓加工,也用于捣麻糍和冻米糖的“米饼”。骆姓练湖溪滩、金姓新屋和郭姓麻车塘各有一间公常的踏碓屋,族人公用。村西面东阳江上有林头、楼村头、歌山村的水碓(磨),这是科技含量很高的庞然大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都说种粮食辛苦,其实原粮爬上镬灶的“最后一公里”也很辛苦的。变粮为食的任务大多落在当家女人头上,扬晒筛米,起早落夜,麦磨捣臼,四季相伴。曾经跟母亲到楼村头村的水碓屋磨粉,腊月晚上,昏暗的灯光下有一个巨大的柜状罗橱,里面装有罗筛,扳动摇柄,罗筛前后滑动,细腻洁白的面粉飘落筛下。深夜,我拎着行灯在前面带路,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挑着面粉回家。常帮母亲去舂米。舂米一般要三个人,两人踩踏,一人在捣臼边拨翻稻谷。我家只我和母亲两人,踩几下踏碓后我飞快地跳下来跑去拨翻一下稻谷。磨豆腐,母亲推磨,我拿小勺往磨盘孔里添豆子。有一年的霜冻来得特别早,很多玉米没成熟就冻蔫了,生产队里分来两大箩嫩玉米,我们把嫩玉米搣下来拿到麦磨上磨成浆,拷饼当主食,那饼秸秆味很重,不好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66年村里办起加工厂,把我们从麦磨踏碓里解放出来,四百年的小山村好像一下子从农耕社会进入了现代工业社会。我们把碾米磨粉叫“轧(gá)米”“轧碌谷(玉米)粉”“轧小麦粉”。加工厂办在我们金姓宗厅“敦义堂”,说是厅堂,其实非常简陋,三间高大的泥墙屋而已。一台10千瓦的电动机带动轧米机和轧玉米粉的粉碎机、轧小麦粉的小钢磨,三台机器通过更换传动皮带轮流开机。轧米机距离电动机最远,受场地限制,反向安装的轧米机和电动机旋转方向相反,传动皮带需要扭成“8”字形倒向,机器开动出现共振,皮带在“8”字交会处拍出“啪嗒——啪嗒——”巨大的声响。轧米机机身内一根螺旋状转轴,稻谷进入机肚后通过转轴的碾压粉碎谷壳,分离出洁白的米粒。小钢磨距离电动机最近,磨粉时发出“叽叽叽”的金属声响。1971年左右,增加了年糕机。那时候我们那一带还没有年糕,机制年糕的出现,着实让大家兴奋了一阵子。再后来,陆续增加了轧庄稼秸秆用的饲料粉碎机和练番薯粉用的番薯粉碎机。</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加工厂开业,整个小山村喧嚣闹腾起来,因为当时我们周边的村庄都还没有通电,梓涧、象湖塘、陈大坞和楼村头人都到我们村来加工粮食。开业那天里里外外都是来轧米和看热闹的人,操作机手小心翼翼地合上电闸,电动机发出“呜呜呜”沉闷的吼声,皮带轮慢慢转动起来,转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脆,直到皮带拍出欢快的“啪嗒——啪嗒——”声,人们提到嗓子眼里的心终于放松下来。看到洁白的新米从轧米机肚里蹦出来,忍不住抓一把新米看看,米温热,清香扑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加工厂前十来年很是繁忙,特别是秋收后到年底,机器经常开到后半夜。加工厂两个人,一个过秤开票收钱的,一个机手。郭孝纯、骆永洪、骆永林岂后担仼过机手。每担(100斤)粮食的加工费:稻谷0.2元,糯谷0.3元,玉米0.8元,小麦1元。100斤稻谷一般能出65斤米,最少的只有62斤,大米精白,米糠很细,猪的主食。加工厂里轧出的米要比居民吃的商品粮好吃,粮站大机器轧米能出70斤,那糠叫“砻糠”,很粗,纯谷壳,猪都不吃,酒厂用砻糠烧火蒸米饭酿酒。当时玉米加工是统粉,不筛麸皮。轧小麦第一遍出粉70斤左右,雪白细腻,叫头粉。一般将麦麸重轧一到两次,能出80斤左右面粉。条件好的人家也有只轧一遍的,人吃头粉,猪最开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加工厂不仅为大家带了便捷,也为大队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经济收入,后来村里造大会堂、做渠道、办纸厂,都靠加工厂的贡献。</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1982年分田到户后,村里的加工厂先后承包给赵春娥、金绍文、骆炳尧、郭永孝。那时候邻村早已有了加工厂,村里常住人口越来越少,而且开始吃上商品粮,加工厂繁忙不再。到1998年左右,加工厂关门,机器成为一堆废铁。2016年,“敦义堂”在拆违中夷为平地,抹去了加工厂的最后痕迹。</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踏碓屋拆了,加工厂没了,大大小小的磨盘、捣臼星散在各个角落。回老家,看到后门头那个硕大的踏碓捣臼,想起当年喧闹的加工厂——轧米机的轰鸣声响彻大半个山村,震得周边房子发颤,可从来没有人觉得太噪,端着饭碗看到邻村乡亲挑着粮食来我们村,些许自豪涌上心头。入夜,“啪嗒——啪嗒——”皮带声伴我进入梦乡,睡得很踏实。深夜,“啪嗒——啪嗒——”声嘠然而止,猛然醒来,这夜,寂静得可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 color:rgb(22, 126, 251);">(器具图片选自《东阳传统器具》)</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