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上”探源与动议

雪映萍踪

踏入书画界后，我常看到湖北武汉的书画家在作品上落款“某年某月于汉上’”，便也依样题写。然而，我对“汉上”这一概念始终不甚明晰。像北京书画家落款“于京华”，上海为“于沪上”，广州是“于岭南”，西安称“于长安”，南京谓“于金陵”等，这些表述的含义都清晰明了，唯独“汉上”究竟作何解释，既无定论，也缺乏权威说法。

近来，我查阅诸多资料，并与一些学者和专家交流探讨。在此，我尝试对“汉上”这一概念进行初步考证，并基于此，提出打造“汉上”书画品派的一些设想。

一、汉上：地理与文化的双重意象

从地理角度来看，“汉上”指的是汉水流域。汉水作为长江最长的支流，发源于陕西汉中，途经湖北襄阳、武汉后注入长江，形成了跨越陕西、湖北两省的“汉水走廊”。在古代文献中，“汉上”常与军事、交通紧密相关。例如，《左传》中记载的“汉上之国”，指的是汉水上游的诸侯国；《史记·货殖列传》称“汉水上通秦陇，下接吴越”，突出了它作为南北贸易枢纽的重要地位。《尚书·禹贡》以“嶓冢导漾，东流为汉”明确了汉水的源头，《水经注·沔水》更是详细记载了沿岸的城镇，如“汉上诸县”，大致涵盖现今湖北襄阳、钟祥一带。三国时期，关羽驻军汉上“威震华夏”（《三国志·蜀书》），使得此地成为兵家必争之地。

从文化层面来讲，“汉上”承载着楚文化与中原文明相互交融的基因。汉水流域是楚文化的发祥地，屈原在《离骚》中“饮余马于咸池兮，总余辔乎扶桑”这般浪漫的想象，与汉江灵动的气质相得益彰。同时，汉代以后，儒家文化在此落地生根，像诸葛亮隐居南阳隆中、习凿齿著《汉晋春秋》等典故，赋予了“汉上”智慧与家国情怀的象征意义。唐宋时期，文人常将“汉上”与“荆襄”并称（《太平寰宇记》），王维《汉江临泛》中“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的雄浑笔触，孟浩然《彭蠡湖中望庐山》里对汉水烟波诗意的描绘，都将这一地理空间升华为精神的故乡。

二、典籍中的汉上：历史溯源与文化符号的交织

通过对文献的梳理以及与学者的交流，“汉上”的文化脉络逐渐清晰起来。从《史记》《汉书》等正史记载，到诗词歌赋、铭文碑刻的艺术呈现，“汉上”承载着中华文明的深层内涵。

（一）史书中的汉上

《明史》记载的“汉上屯田”特指今湖北襄樊地区，这印证了“汉上”地理概念随着时代变迁所具有的包容性。明代《湖广通志》记载汉口“五方杂处，商贾辐辏”，但文人仍以“汉上”代指武汉，如王世贞《弇州山人稿》中称“汉上之胜，甲于东南”。

（二）文学中的汉上

南宋末年，徐君宝妻的《满庭芳·汉上繁华》以饱含血泪的笔触，将“汉上”的文化意象推向了极致。词中“汉上繁华，江南人物，尚遗宣政风流”，赋予了“汉上”超越时空的精神图腾意义。清代“汉上三杰”（指武汉籍书画家）的作品多署“汉上某某”，如张松坪（乾隆年间）的《江汉揽胜图》题款“汉上松坪张锡武写于晴川阁”。

（三）铭文和碑匾中的汉上

武汉古琴台现存清代叶名沣所书“汉上琴台”匾额，与晴川阁等处的“汉上”题刻，共同构成了地域文化的视觉标识。

三、“汉上”与“荊楚”：文化意象与政治地理的分野

湖北官方一直致力于打造“荆楚”书道和画派，但成效欠佳，而“汉上”在民间却颇为流行。究其原因，在于“汉上”与“荆楚”存在本质区别：前者是自下而上形成的文化地理符号，后者是官方主导的政治地理概念。从历史脉络来看，“荆楚”源于楚国疆域（《战国策》称“荆地千里”），“荆楚书道”“荆楚画派”等概念的提出，更多是为了构建地域文化品牌。而“汉上”始终保持着文人化、非官方的特质，其演变路径更契合艺术创作的内在逻辑。

值得注意的是，“汉上”这一雅称的流行与明清时期汉口的崛起密切相关。当“荆楚”被官方赋予政治符号意义时，“汉上”却因文人的集体选择，成为规避市井气、彰显文化自觉的象征。例如，晚清武汉书画家群体刻意以“汉上”落款，既区别于“江夏”这一历史旧称，又与“汉口”的商业标签保持距离。这种文化策略如同上海书画家自称“沪上”，既非“海上”的行政指代，亦非“申城”的历史符号，而是通过艺术共同体的命名来重构文化身份。

因此，对于当代湖北武汉的书画家而言，“汉上”的文化弹性远大于“荆楚”。前者既能追溯到唐宋文人的精神原乡（如王维诗中的“汉上”），又能与明清以来的书画传统相衔接（如“汉上三杰”）；后者则因过度依附于政治地理，容易陷入“楚文化等于青铜器纹样”的刻板认知。正如周韶华在《大河寻源》中所说：“汉江的流动，既是地理的，也是文化的——它让‘汉上’超越了行政区划的边界，成为中国文人精神世界的一条隐秘河流。”

四、汉上品派：初步动议与实践途径

基于对“汉上”文化基因的深入挖掘，本人提出以下实践计划：

（一）创建汉上艺术馆

选址于武汉两江交汇处或汉阳某处，建筑设计融入楚风汉韵，长期或不定期展示汉上书画家的艺术成就。

（二）创作《八百里汉上》长卷

组织山水画家团队进行采风，运用青绿山水技法描绘以“青山绿水，大江大湖”为主要特色的自然风貌，并融入人文元素，打造当代书画史诗。

（三）培育汉上艺术家集群

设立“汉上艺术基金”，举办不定期、不定点的“汉上雅集”，每年评选“汉上名家”，通过展览、出版与交流，构建具有较高辨识度的汉上书画艺术流派。

结语

“汉上”不仅是一个地理符号，更是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生动体现。从《史记》《汉书》的史家记述，到诗词歌赋的文人情怀抒发，再到碑刻匾额所承载的民间记忆，“汉上”在典籍中呈现出多元的面貌：它见证了政权的更迭，是文学灵感的源泉，更是文化认同的重要载体。在文化自信的时代背景下，以艺术为媒介重构“汉上”品牌，既是对历史的敬意表达，也是对未来的有力宣言、——让传承千年的汉上艺术，在当代浪潮中重焕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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