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鼾声

一米阳光

夜深时，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恍惚间又听见那熟悉的、响亮的鼾声穿过老屋。二十五载光阴漫过枕巾，您的鼾声总在某个拐角处撞进耳蜗，如同当年挤在您咯吱作响的藤椅旁，数着墙皮剥落的裂缝等您归家。

民政所的木门总被求告声叩响。记得那个暴雨滂沱的春夜，瘸腿的刘伯抱着湿透的军功章蜷在门槛，您把最高的审批权限塞进他补丁摞补丁的衣兜，转身将自己的100块钱也给了他。那天夜里您的鼾声格外沉，像载满石子的板车碾过泥泞，我在月光里数您鬓角新添的霜，听见您梦中还在念叨："老哥，我尽力了......"

您总说自己是百姓的传声筒。贫困户们红着眼眶来时，您案头的搪瓷缸永远腾着热气；可当有人提着烟酒登门，您偏要敞开窗子让整条巷子都听见回绝。那年腊月您背着高烧的我去医院，皮袄裹着我，单衣落满雪。伏在您汗津津的背上，鼾声化作暖雾在寒夜里蒸腾，我竟觉得连冰棱子都叮咚成歌。

最后一次听您打鼾是在重症监护仪旁。那些管子像藤蔓缠住您的身躯，却困不住胸腔里倔强的风雷。您没有享受我一天的福，带着遗憾和不甘渐渐沉入潮汐般的呼吸，最终化作永恒的静默。

今夜我站在您曾生活的地方，霓虹替代了灯泡，玻璃幕墙映着您的慈祥。晚风掠过的刹那，整座城市忽然响起绵延的鼾声——是早市热气腾腾的蒸笼在歌唱，是养老院老兵的棋盘清脆落子，是信访办那扇褪色的木门依然吱呀。原来您从未离去，只是把呼噜种进了大地的心跳里。

露水打湿了泛黄的笔记本，钢笔还夹在您批注的"特困户补助"那一页。我轻轻合上这卷未写完的民生账，听见二十五年前的藤椅仍在絮语，鼾声如春蚕，细细密密地织着人间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