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峪杏色

凤鸣山

　　晨雾未散时进的山。车过诸葛镇，蜿蜒山路忽然拐出一帘水色，清凌凌的溪涧里漂着几片胭脂似的花瓣，便知秀峪到了。

　　老杏树那灰褐虬枝漫向苍穹，梢头却擎着满捧新雪，叫人疑心是哪个仙家的羊脂玉瓶碎在山间。山坳里层层叠叠的杏林泛着柔光，浅粉处似婴孩面颊，深绯处若浸过杨梅酒，最奇是崖畔那株老杏，半树素白半树霞，竟像被云霞咬去半边身子。山风过时，簌簌飘落的不是花瓣，是揉碎了的光阴——据说最老的杏树已见过上百个春天。

　　石径让花荫浸得酥软。挑水的老汉踩着满地碎玉往山泉去，布鞋底粘着三两花瓣，一步一印都是春痕。谁家新孵的雏鸡踱到树根下，歪头盯着飘旋的花影，冷不防被啄食落英的山雀惊得扑棱棱乱窜。石墙根斑驳的苔痕里，去年深秋的银杏果壳还蜷着，此刻却沾了杏花雨，恍惚间竟分不清今夕何夕。

日头偏西时起了炊烟。蓝幽幽的雾霭漫过花枝，将那些明明暗暗的绯与白都酿成朦胧的旧瓷色。归家的农人卸了沾泥的锄头，顺手折几枝晚开的杏花插在粗陶罐里，霎时便觉茅檐草舍浮起一片暖云。暮色里的杏林渐渐化作深浅不一的剪影，唯有溪水还驮着零落的花瓣，叮叮咚咚地，把个春夜敲得更深了。

山月升起来，天地间浮动着银白色的暗香。忽而记起日间遇见的老者说，秀峪的杏花夜里会化成白蝶，绕着古树飞满九十九个圈，天明前又悄悄落回枝头。此刻临窗听风，竟真觉有羽翅拂过面颊，待要细寻，却只见满川星子落进溪涧，与杏色揉作粼粼的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