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婆恩,岁岁情悠长

付蓉

<p class="ql-block">  清明时节的雨,淅淅沥沥,落在老屋瓦檐上,滴答作响。那节奏,莫名与婆婆当年炒豆子时的声响重合,一下又一下,敲在我的心上,也敲开了回忆的闸门。庄家湾的青山,依旧温柔地枕着流云,婆婆亲手种下的树木,岁岁年年,按时开花结果,可那曾经踩着晨露,摘下最鲜嫩的果实,悄悄塞进我们菜篮的身影,却再也寻不见了。 </p><p class="ql-block"> 晓睿在波士顿的公寓里煮着速溶咖啡,视频里,她红着眼说,总会想起婆婆用搪瓷缸煨的芝麻豆子茶。那个曾在婆婆膝头,奶声奶气背《三字经》的小丫头,如今已然能在哈佛讲堂上,自信满满地讲述中国故事。谁能想到,这位只读过两年书的婆婆,竟能培育出满门的优秀晚辈?家庭聚会时,孩子们总爱围坐一团,听她讲当年用两只母鸡的腿,让五个孙辈都尝到公平滋味的趣事。</p><p class="ql-block"> 婆婆走后的每个除夕,德利总会多摆一副碗筷,喃喃着,婆婆定是在厨房,默默给菜肴调味呢。楚源在北京外国语大学传来喜讯,恍惚间,我仿佛还能看见婆婆坐在门槛上,满脸骄傲,夸奖的话一颤一颤:“我们楚源脑壳灵泛,随他爸爸。”要是婆婆能看到周辽婚礼上那对描金喜烛,想必又会赶忙掏出贴身手帕,包上厚厚的礼钱——就像那年他考上大学,婆婆偷偷把攒了半年的鸡蛋钱,塞进他书包夹层一样。 </p><p class="ql-block"> 山风轻轻掠过婆婆栽在屋后的枣树,新枝与旧桠在光影里交织,好似一张回忆的网。她当年从娘家带来的桃核,如今已亭亭如盖。树下石凳上,还留着婆婆磨刀的凹痕,德利说,那是岁月盖下的邮戳,寄往每一个思念婆婆的清晨与黄昏。曾几何时,婆婆握着我的手,耐心教我腌脆萝卜,念叨着“日子要一层盐一层甜地码”,可笨拙如我,始终没能学会,也依旧没能参透生活的真谛。 </p><p class="ql-block"> 供桌上的青团冒着热气,四年时光匆匆流转,可婆婆种在人间的那份情意,却从未停歇,一直在生长。墓碑前的鲜花挂着露珠,仿佛别在我发间的模样。山下炊烟袅袅升起,新妇们正学着熬豆子茶,炊烟悠悠,牵着无尽思念,向云端蔓延,而婆婆,永远是我们心尖上最温暖、最明亮的那缕光。</p><p class="ql-block"> 微风裹挟着丝丝凉意,轻轻抚过面庞,也勾起了我对婆婆如潮水般的思念。她离开我们,已然四个春秋,可那些一同度过的日子,却鲜活如昨,在记忆深处闪闪发光。 婆婆这一生,历经坎坷,却坚韧如磐。年幼时,外公早早离世,她跟着外婆改嫁到庄家湾。家中兄弟姐妹四人,她是唯一的女孩,上头有大舅,下面是二舅和满舅。17岁那年,她嫁给了同村那个英俊且带着书生气的爷爷,开启为人妻、为人母的全新人生。19岁,勇大哥出生,接着是德利和德珍。国家三年困难时期,外婆有了满舅,身为大家闺秀的外婆,即便饿肚子,也只是暗自落泪。那时年仅12岁的婆婆,为了嗷嗷待哺的弟弟,跑去别人锄过的地里,甚至冒着被责骂的风险去偷粮食,在泪水与汗水中,艰难地熬过那段苦日子,慢慢长大。她天生聪慧,虽只念了两年书,却总骄傲地说自己成绩拔尖,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只可惜家中缺人手,无奈辍学。 </p><p class="ql-block"> |婚后的婆婆,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白天在生产队挣工分,夜晚就带着一家人纺纱织布,补贴家用。为了生活,她还偷偷做点小买卖,常常空着肚子,挑着布匹四处奔波,一步一步,丈量着生活的艰辛。上广州、下武汉,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拉扯着一群孩子,操持着家中大小事务,岁月就这样把她从青涩少女,打磨成坚毅的老人。 </p><p class="ql-block"> 初次见面,是1992年的春节。那时18岁的我,因德利与婆婆相识。一家人围坐炉边,她抱着周辽举高高,逗得孩子咯咯直笑,瞧见我来,眼中满是欢喜,又带着一丝紧张。她跟我讲着德利上学时的趣事,连早恋的事儿都毫无保留,还塞给我一个红包。看着那间灶房布满黑灰的屋顶,黑黝黝的锅灶头,两口大铁锅,她坐在粗糙的木墩上添柴生火,豆子茶的香气弥漫开来,满桌菜肴,皆是她的热情与真心,那一刻,家的温暖,深深烙印在我心底。</p><p class="ql-block"> 此后每次回家,婆婆都把我当贵客般招待。我们成家时,她请木匠打家具,事事亲力亲为,一心想把婚事办得风光体面。她迷信,初一十五总会烧香拜佛,遇上难处,就去邻村找神婆,为一家人祈福许愿。楚源发烧,她焦急万分,念叨着是受了惊吓、魂丢了,赶忙拉着我去还愿叫魂,一声声呼唤,让我的心安定下来。她饮食简单,却总把好菜留给家人,炖了鸡汤,自己一口不喝,就盼着爱人、子女和孙辈们能吃得好。怕我们嫌麻烦,她会细心地剥好葡萄皮,把苹果、梨子切成小块,只要我们肯吃,她就有使不完的耐心。 婚后怀睿崽的那个夏天,我们在地坪乘凉,婆婆怕我被蚊子叮咬,一直拿着扇子轻轻驱赶蚊虫,等我入睡后,她还在月光下忙碌着做家务。她年轻时是庄家湾有名的美女,虽衣着朴素,却格外精致,两条大辫子摇曳生姿,十分惹眼。岁月无情,添了皱纹,让她步伐蹒跚,可她凭借顽强的毅力,把德利三兄妹抚养成人。 </p><p class="ql-block"> 和婆婆相处的28年,她的倔强、善良、坚强、豁达、乐观,还有那满满的爱心,深深影响着我。2005年,她把外婆接来同住,端茶送饭,搀扶着外婆散步。外婆身体不好发脾气,她从不抱怨。满舅来接外婆时,两人都满是不舍,婆婆还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以后我老了,会不会像外婆一样固执,给你们添麻烦?”我信誓旦旦地说:“放心,肯定不会,就算有,我也向您学习,宽心耐烦。”可如今想来,我终究还是食言了。 </p><p class="ql-block"> 婆婆对家人的爱,细致入微。她总念叨着屋场里人的恩情,叮嘱我要记着人家的好,能帮就尽量帮。每次回汨罗,都不忘问有没有二舅能吃的钙片。满舅胆囊炎开刀住院,她整日求神拜佛,生怕家人有个闪失。她教导我们要珍惜舅舅们的关照和亲情,即便在亲戚关系里受了委屈,也从不提及,只说亲人的好。对待爷爷,她从未埋怨过爷爷的老实倔强和不擅赚钱,反而总夸爷爷聪明、心善,只是以前受苦太多才身体不好。每餐吃饭,她都习惯性地给爷爷夹菜,这一习惯,便是55年的相伴。她常说:“女人是男人的体面,男人也是女人的门面。”所以,她把爷爷的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对子女、孙辈、女婿媳妇,她始终一视同仁,常挂在嘴边的是“手掌手背都是肉” 。虽说她有着重男的传统思想,鼓励我和三三生个儿子,但对孙女们也是疼爱有加,每次杀鸡都杀两只,就怕鸡腿分不均匀。她时刻操心着家里每个人,担心三三生活困难,怕勇大哥和德利应酬喝坏身体,操心周棒成家,惦记李倩何时当妈妈,盼着李骜典考上好大学、有份好工作,忧虑周楚源读书考高中,担心晓睿不会照顾自己的饮食,心疼汉宝还小,带大她得吃不少苦头。 </p><p class="ql-block"> 如今,四年过去,家里发生了许多变化。晓辰活泼可爱,已经上一年级了;小大孙周辽升级做了父亲;外孙女李倩也当上了妈妈;外孙赘典成为了一名老师。一家人都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稳步前行,可每当夜深人静,心中还是无比思念。若是婆婆泉下有知,看到这些孙辈们的成就,看到这个家越来越好,想必也会欣慰地笑吧。 </p><p class="ql-block"> 清明,我伫立在婆婆的墓前,望着那一方墓碑,泪水模糊了双眼。微风轻拂,恍惚间,婆婆的身影又出现在眼前,她微笑着,一如往昔那般慈祥。婆婆,我们都很想您,愿在天堂一切安好。这世间的爱与思念,永远不会消逝,您给予我们的温暖和力量,会伴随我们走过岁岁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