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妍这一生,恰似深秋飘零的孤叶,在命运的疾风里饱受颠簸,满是悲苦。年轻时,落草为寇的舒在一场突如其来的劫掠中,让她成了压寨夫人。起初,泪水是她生活的底色,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丈夫豪迈倔强下的侠骨柔情,像暖阳一样,悄然融化了她心中的坚冰。</p><p class="ql-block">犹记那日,夕阳的余晖如轻纱般洒下,溪边木屋旁的樱花树满树盛开的樱花仿佛一片粉色的云霞。年轻的妍身着素色裙衫,身姿婀娜,轻弯下腰,指尖捻起飘落的花瓣。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浅笑,眉眼间满是柔情,如同这春日盛开的繁花中最美丽的一朵。夕阳穿过她齐腰的乌发,晕染出她美丽的轮廓。</p><p class="ql-block">时光在指尖悄然流逝,鸟雀归巢,暮色渐浓。妍站在溪边,潺潺的溪水声仿佛在为她的思念伴奏。她闲数着水中跃动的鱼儿,心中却满是对丈夫归来的期盼。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等丈夫舒回来,就将这份刚刚发现的幸福告诉他。</p><p class="ql-block">夜色如墨,星河黯淡,月光透着清冷,还是不见舒归来的身影。屋内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妍的身影在墙上被拉得忽长忽短,她的心开始焦虑不安。在屋中徘徊时,她不断安慰自己:舒定是在归途中迷失了方向,也许是遇到了一场浓雾,此刻,他也一定在拼命寻找回家的路,因为他知道,她在等他。</p><p class="ql-block">这一夜,她辗转难眠。启明星眨起了眼睛,鸟儿开始晨唱,月色悄然褪去。终于,远方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雀跃不已的她刹那间涌出满心委屈,于是佯装生气地背过身去细数他走近的脚步,满心期待着他会从身后环住自己,用那未刮的胡须蹭自己的脸颊。</p> <p class="ql-block">然而,一个陌生且悲怆的声音,如同一记重锤,打破了妍的幻想:“嫂子!”她惊愕地转过身,看到的竟是丈夫的手下。“大哥被国民党抓走了,凶多吉少。”闻言,妍身形踉跄,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凄厉地哭喊道:“狗剩他爹!”</p><p class="ql-block">妍挺着大肚子日复一日地四处打听丈夫的踪迹,却无半点音讯,在绝望地等待中,她的心开始一天天坠入深渊。此后,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妍柔弱的肩头。十月怀胎,身体的不适与内心的孤独,让她的双手不再细腻。独自一人养育孩子,无数个日夜的操劳,让她的容颜逐渐黯淡。为了躲避村里恶霸光棍的骚扰,妍不得不攒着钱带着狗剩离开了山间的小木屋,去了几十里外人多的小镇边居住。无数个夜晚,她在盼望与失望中挣扎难眠,唯有夜色,成了她自我疗愈的港湾。月光下,妍仿佛看到嫦娥也在轻蹙眉头,为她的遭遇而叹息。</p><p class="ql-block">狗剩是妍和她的舒曾经甜蜜相守时舒给将来孩子起的名字。逐渐长大的狗剩并不聪慧,对学堂也毫无兴趣,还时常对妍大吼大叫。可是狗剩长得好像舒啊!每当狗剩闯祸时,妍总会透过孩子叛逆的眉眼,看到丈夫的影子。那对丈夫深入骨髓的爱让她不由自主地溺爱着孩子,即便孩子犯下再大的错,她举起的巴掌终究是舍不得落下。</p><p class="ql-block">终于,孩子长大成人,25岁那年娶了媳妇。可成亲的第二天,小夫妻俩以没有多余可以居住的房间为理由,竟将妍赶出了家门。那是一个漆黑的雨夜,妍淋湿了全身,跌跌撞撞来到当初他们的那间小木屋里,破败不堪的小木屋里处处都有25年前丈夫对她的宠爱和她甜的发齁的笑声,只是那时候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痛苦,她声嘶力竭地喊着丈夫的名字,哭诉着他曾在她生日那天许下的一生一世的诺言,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将自己独自留在这充满苦难的人世间。可是回应自己的只是一片死寂。舒那么爱我,他绝不会丢弃我的,除非他早就不在这世上了。也许他一直都在奈何桥边等着我呢!</p> <p class="ql-block">绝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在丈夫离去生死未卜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在妍含辛茹苦将他们唯一的儿子养大成婚后的第二天,她终于在饱受思念和痛苦的折磨中投身湖中。在溺水的瞬间,妍仿佛听见舒急切寻找她的呼喊声,仿佛感觉到他发疯般地抱着湿漉漉的自己,拼命摇晃,悲怆的吼声一次次在耳边震荡:“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你醒醒!”</p><p class="ql-block">恍惚间,她看到舒抱着自己冰冷的尸体,失魂落魄地走向他们的小木屋,将自己轻轻放在床上。丈夫坐在床边,猩红着眼,紧紧握着她的手。随后,舒躺在她身旁,轻轻将妍拥入怀中,一下又一下地轻轻地拍着妍的背,喃喃低语:“妍,我回来了,从此我陪着你,再也不离开你。妍,我回来晚了,对不起。那天晚上,在回来的路上,我遭遇了一场大雾,迷失了方向。我惦记着你,心急如焚在大雾中拼命寻找出口,却被国民党抓住了。我誓死守住了解放军渡江的行动计划,本以为自己性命不保,再也回不来了。没想到,国民党撤退台湾时将我带去台湾了。这二十五年,我受尽了折磨与屈辱,支撑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你在等我,我要回到你身边。我终于回来了,可你却……为什么不等我?对不起,妍,是我不好,是我丢开了你,让你独自承受了这二十五年的苦难。”</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一年又一年,春去秋来,花谢花开,太匆匆,那溪边的樱花树依旧落英缤纷,溪水潺潺向东流去。阳光洒在溪面,波光粼粼。不知多少年前,木屋里相拥而眠的两具尸体,早已化作灰烬,木屋也在岁月的侵蚀下倒塌,只留下一些腐朽的木头和破碎的瓦片。沧海桑田,物是人非。</p><p class="ql-block">多年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了小树林的宁静,惊飞了晨起的鸟儿。“狗剩他爹,我想在那边樱花树下盖间小木屋,以后常带狗剩来这儿度假,好不好?”一个女子轻抚着隆起的小腹,手指向溪边的樱花树,柔声对丈夫说道。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宛如点点金粉。</p><p class="ql-block">“好好好。”丈夫从身后紧紧拥住妻子,用胡须轻轻蹭着她晕红的脸颊,眉眼间满是宠溺,仿佛拥住了全世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