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三月的西安,风还带着几分寒意,却已掩不住春的消息。我走进这方小小的庭院,竟是一片花海,红白相间,煞是热闹。老人们三三两两坐在花下,脸上映着花瓣的颜色,倒显出几分少见的红润来。</p> <p class="ql-block"> 杏花开得最早,粉白的花瓣已有些零落,树下便铺了一层薄薄的"雪"。几个老太太弯腰拾着落花,说是要拿回去做杏花粥。"这花儿香得很,煮粥最好了。"一位银发如霜的老太太向我解释,眼睛眯成了两条缝。她的手指关节粗大,却极灵巧地避开地上的蚂蚁,只捡那些完整的花瓣。我不免想起故乡也有这样的习俗,只是这些年城里人早已忘却了这些事,倒是在这老人聚居的院子里,这些古老的智慧依然鲜活地延续着。</p> <p class="ql-block"> 西墙边的梅花开得正盛,粉扑扑地照亮了半边天。一位老先生拄着拐杖站在花前,一动不动,像是入了定。我走近了,才发现他手里攥着个老式胶卷相机,正对着花朵调整焦距。"这花儿,和我老家院子里的一模一样。"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六十年了,再没见过这么好的梅花。"原来他是陕北人,年轻时来西安工作,就此扎根。他说院子里这棵梅树是他退休那年亲手栽下的,如今已高过墙头。阳光透过花瓣,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那一刻,我竟觉得他比实际年龄年轻了许多。</p> <p class="ql-block"> 最热闹的要数院子中央的那几棵玉兰。树下聚集了七八位老人,有的下棋,有的闲聊,还有个老伯在拉二胡。玉兰花瓣不时飘落,落在棋盘上、茶杯里、老伯的灰白头发上,却无人拂去。一位戴毛线帽的老太太向我招手:"来,尝尝我做的玉兰花饼。"那饼子微酸带甜,竟有股说不出的清香。"我们年轻时候,哪有这些闲情逸致,"老太太笑着说,"现在老了,反倒学会享受这些花花草草了。"</p> <p class="ql-block"> 庭院角落里,几位老人正忙着松土施肥,准备种些新的花苗。他们动作迟缓却认真,像在完成什么神圣仪式。"这院子里的花,都是我们这些老骨头一棵棵种起来的,"一位驼背的老爷爷告诉我,"看着它们开花,就像看见自己的孙子孙女长大一样高兴。"他的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笑容却纯净得像个孩子。</p> <p class="ql-block"> 夕阳西斜时,庭院里的花影渐渐拉长。老人们陆续起身回屋,有的一边走还一边回头望望那些花儿。我想起早晨看见的那位银发老太太,此刻她正站在自家阳台上,给几盆刚发芽的茉莉浇水。楼下,最后一缕阳光正好照在那株老梨树上,满树白花瞬间被点燃了一般,亮得耀眼。</p> <p class="ql-block"> 这庭院里的春天,不在那些争奇斗艳的花朵,而在这些与花相伴的老人身上。他们用皱纹里藏着的岁月,用变形的手指间漏下的光阴,一寸寸地丈量着生命的长度,却又在每一片花瓣上,重新发现了生活的温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