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清晨,风起,饮料瓶、泡沫箱之类开始翻滚,起飞,然后一头撞在集装箱上,咚咚作响。风有节奏地扭甩着,厕所顶那块没固定好的铁皮,噼噼啪啪像急骤的雷声,响彻整个工地。窗,被风吹得吱吱作响,仿佛就要顶不住了。</p><p class="ql-block"> 雨滴夹学沙粒开始敲打房顶,叮梆作响。风突然发力,雨便密集成阵,子弹般击来,雨水透过纱窗,直溅床上,我迅速关紧窗户,风便寻找缝隙,吹哨声此起彼伏,夹心铁皮墙也被推得嗄吱响,铁皮的撞击声、玻璃的碎裂声,铁桶倒地声,对门杨美女在喊,“老王,你衣服还在淋雨呢!”隔壁东北人在叫:″操,床上漏雨啦!″拖床声、骂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工地乐章。</p><p class="ql-block"> 雨开始是斜落,渐渐地横着飞,门底缝隙涌出的水流,如微型瀑布,混着泥沙在地面蜿蜒,流入地板的接缝处,地板斑驳一片。要上厕所去,可一直来了四五个月没下过正经雨,哪会备伞,即使有伞,也撑不了,三秒便翻成“朝天莲”,即便勉强握住,终究护了上头,便护不了下头。不行,实在憋不住了,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找瓶矿泉水,倒空,先保存这点肥料,等天晴了,给昨天栽的凤梨当饮料。</p><p class="ql-block"> 窗外聊子树,头发造型成了一边倒,冬茅都快趴了地,海这边没见过参天大树,古树也有,但也矮个子,在这个世界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去年发了一场17级台风,至今,山上的大树还是尸横遍野,这恰是海口的生存隐喻:在17级风速的筛选下,所有标榜挺拔的野心家终成废墟,唯有懂得弯腰的智者留存。</p><p class="ql-block"> 海口的风是南海季风与热带气旋共谋的产物。这里又是平原,风在这如同上了高速公路,一路酣畅。漫步街头,几乎歪脖椰树构成独特天际线,椰树虽高,但它伏性强,枝又少,又能顺风倒。大陆的樟树、桂花等脆硬派,在绝对力量面前,只有倒下,挺拔是种奢侈,伏低才是生存的通行证。只有这种妥协,才能有机会进取,有点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某国企科长的晋升轨迹为此写下注脚。前八年他坚守“不赴酒局、不收礼品”的原则,始终是个“老科员”;某次台风夜替领导抢险后,他开始“适度参与”部门聚餐,三年内升任处长;掌权后却暗中推行财务透明化,最终获得“改革先锋”称号。如同海黄檀木——主干坚守木质密度,枝桠随风向弯曲,风过境后再悄然挺直。</p><p class="ql-block"> 当代社会的风暴比自然界的更诡谲难测。某区教育局干部的日记本里写着:“教师评级就像台风季种树——太直的被举报,太歪的遭淘汰,唯有那些‘刚好能挡住领导视察路线’的树苗能活下来。”房地产销售小王在朋友圈抱怨:“客户要的是抗台风户型,但开发商只关心怎么把容积率撑到极限。”这些困境投射出集体生存焦虑:当规则被狂风撕扯变形时,是做宁折不弯的桉树,还是当顺势倒伏的野草?</p><p class="ql-block"> 马鞍藤叶片覆盖着蜡质层以减少水分蒸发,藤蔓却主动缠住碎石——既借重物稳固根基,又让碎石为其抵挡风沙。这种“借力打力”的智慧,在打工人老陈身上可见一斑:他白天是工地安全员,严格检查脚手架抗风系数;晚上化身短视频博主,用台风段子解构生活艰辛。就像那株被刮断的榕树,主干虽倒,气生根却在废墟上长成新林。</p><p class="ql-block"> 海口气象博物馆里,陈列着1949年以来被台风摧毁的327种树木标本。但展厅尽头有块空白展板,上面写着:“此处留给未来学会弯腰的物种。”或许某天,当人们凝视那些以奇异弧度生长的树木时,终会明白:生存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选择,而是在风暴中雕刻弧度的艺术——那弧度里,藏着对现实的妥协,也绷着不肯折断的脊梁。</p><p class="ql-block"> 通过雨的间隙,进了食堂,老贺正在发牢骚,这里一片汪洋,五六公分深的水,和小胡扫干食堂的水后, 雨小了点,穿上雨衣又进了工地,这里成了水潭,正负零以下,什么承台、筏板全泡在水中,电箱都快要淹了,电工正赶来关闸。有一处土坡还被冲塌方了,只有等天晴了来处理了。</p><p class="ql-block"> 工地边几处深坑中,困住了好多罗非、过山鲫,还有好多十几斤的泥鱼,我们不时去骚扰它们,现在这里水漫金山,它们终于解困,可以自由自在地畅游了。</p><p class="ql-block"> 混凝土裂缝中探出几株野草,叶面上水珠未晞,在阳光下如钻石闪烁,生机勃勃。它们或许活不过下一个雨季,但此刻的挺立,已是对海口的风最诗意的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