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芒砀山的春天,来得似乎有些迟疑。三月的风仍裹挟着丝丝料峭。当我踏入汉梁王墓群的青砖甬道时,凉意扑面而来,仿佛从史书中渗出的“黄肠题凑”的肃穆。 石兽慵卧于疏淡日影中,石阶泛着早春特有的清冷釉光。苔痕沿着墓道肆意生长,无声地啃食着那些鎏金的朝代。游客寥寥,比墓中的陶俑还要稀少,自己的脚步声,在墓道中敲击出空寂的回响。穹顶悬着的几粒水珠,不知是悄然渗漏的春雨,还是千年前诸侯王未流尽的悲伤泪水。 大汉雄风景区停车场空空荡荡,风卷起撕碎的门票,如迷失的蝴蝶四处翻飞。刘邦当年仗剑而立、睥睨天下的豪迈姿势,已被定格成了永恒的雕塑。衣袂间传来的鸟鸣,替代了曾经清脆悦耳的环佩叮当声。而那斩白蛇时的万丈豪气,却化作了门票背面烫金的 logo。造物主随手抛下的陶土山峦,终究逃不过被历史反复揉捏,在时光的窑变里,成就此刻的模样。 夫子山的回声格外清亮。石头上 “石崖滴翠” 四个大字,斑斑驳驳,还真渗出些苍绿的汁液来,洇湿了明代文人题诗的石刻。野杏花扑簌簌落在残碑上,恍惚间好像看见孔子的弟子们在扫院子——他们扬起的尘埃,此刻正浮游在穿透崖顶藤萝的春日光线里。<div><br>玻璃栈道上的余晖,被山风揉皱。游人们扶着栏杆数脚下的裂谷,却很少有人抬头寻找那些刻在透明处的字。“礼智信” 三个朱砂大字,醒目地横在眼前,宛如悬在空中的戒尺。而"仁义"二字却羞怯地缩成竖排小楷,静静地躲在栈道拐角另一处。听着游客们插科打诨的话语,忽觉这错落的布局恰成绝妙讽喻:当历史被切割成不同面值的门票,当圣贤箴言沦为打卡道具,咱们可不就是把“仁义礼智信”拆解得支离破碎?</div> 冷不丁地,我想起《吕氏春秋》里的一段记载,孔子周游列国长达十四年,七次途经宋地,却始终未曾踏入永城。不知圣人若见今日光景,会不会苦笑:"仁义"俩字,到底还是拼不过诸侯们的刀光剑影?<div><br>下山时,碰上守塔人正往檐角挂铜铃,叮当声里混着工地轰隆隆的响动。新修的仿汉建筑正在浇灌水泥,钢筋骨架刺破春雾,就好像是一座未完成的王朝图腾。 电钻声惊起一群斑鸠,扑棱棱掠过文庙的飞檐。忽然明白过来,帝王将相总喜欢把自己的功业刻进石头,以求不朽;而圣人的道理,本就如同清风,自在洒脱,应该写在风里,在世间自由地传播。</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