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涯，海之角

冬冬

当我看到那块被千年潮汐打磨得温润的"天涯"石时，才真正意识到，我踩在了天之边缘和地之尽头。 礁石滩上散落着赭色火山岩，浪花在它们棱角处碎成雪沫。 古人认为世界是天圆地方的，天涯海角代表最遥远的地方。 据说，清代康熙时期，曾进行过一次全国版图的测绘活动，海南岛最南端的天涯成为测绘陆地版图南极点的标志。 负责测绘的钦差大臣苗曹汤在此剖石镌书四个大字——海判南天，便是天涯海角的前身。 据说，“天涯”二字是清雍正年间由崖州知州程哲在天涯湾的巨石上刻下的，一刻成名。 “海角”石就在“天涯”石的背后，需要站在海里才能远远地看见。 据说，“海角”两个字是民国时期，由琼崖守备司令王毅刻上去的，与“天涯”石遥相呼应。 此刻正午的阳光垂直坠落，将天与海的边界烧成熔金。 我看见自己的影子与石碑上的刻痕重叠，恍惚间成了历代游子未完成的笔画。 自古以来，“天涯”一词频频得到文人墨客的青睐——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的亲情，“爱你到天荒地老，陪你到天涯海角”的爱情，“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友情，“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悲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慰籍…… 我们租了快艇奔向"海角"深处。 船舵手卷起裤管站在船头，古铜色的脊背随着浪涌起伏，像极了礁石群上那些被海水蚀刻的图腾。 "尊敬的贵客，要摸摸这海水的年轮吗？"他突然刹停的快艇，转过头来，一脸带笑地问。 在我们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便捧起一湾泛着翡翠光泽的海水。 此刻，我们才明白，他掌心盛着的不是普通浪花，而是凝固的时光——每滴海水都裹着张骞的驼铃、郑和的宝船，还有无数背井离乡者的眼泪。 深深地嵌入我们青春岁月的那首《请到天涯海角来》，歌中唱到： “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海南岛上春风暖，好花叫你喜心怀，三月来了花正红，五月来了花正开，八月来了花正香，十月来了花不败……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花果遍地栽，百种水果百样甜，随你甜到千里外，柑桔红了叫人乐，芒果黄了叫人爱，芭蕉熟了任你摘，菠萝大了任你采……” 既朴实又真实的反映海角天涯的热带风情，除了星辰大海和鲜花着锦，还有满满的人间烟火气。 天涯海角，既是一个地名，也是一个含着无尽诗意与浪漫的代名词，它与地久天长有关，与海枯石烂有关。 至今仍被不断翻唱的那首《选择》，不仅仅是因为旋律朗朗上口，优美动听，更因为矢志不渝与海枯石烂的爱情宣言，直击人心—— “……希望你能爱我到地老到天荒， 希望你能陪我到海角到天涯，就算一切重来，我也不会改变决定，我选择了你，你选择了我 ……我一定会爱你到地久到天长， 我一定会陪你到海枯到石烂……” 椰树是海岛上永恒的守望者。 椰树撑着巨大的绿伞，任凭海风把它们吹成婆娑的裙裾。 潮声渐起时，那些弯向海面的椰树，以百年不变的姿态，聆听海风与海浪的协奏曲…… 椰林也是永不谢幕的舞者。 修长的树干弓成新月，羽状叶片在咸涩的风里翻飞，将阳光筛成满地跳动的铜钱。 黄昏时分，斜阳给每片椰叶镀上金箔，树影在沙滩拖曳出梵高笔触般的狂草。 在这里，清晨的阳光是液态的黄金。 它从云层的裂缝里倾泻而下，将海水炼成流动的琥珀，把椰叶的脉络照得清晰可见，透明如琉璃。 阳光穿过摇曳的椰叶，在吊床网眼里漏下跳动的光斑，椰影婆娑处浮动着金粉般的尘雾。 海风卷着椰子花的甜香掠过耳际时，整座岛屿都在光晕里微微发颤…… 椰树树干上布满岁月的皱纹，却依然挺拔如青铜雕塑。 偶尔掠过树梢的飞鸟，惊起一串水珠，坠落在叶片间，折射出七彩虹霓。 椰影在沙滩上铺开墨绿色的涟漪，与潮水的银线编织成光的绸缎。 坐在树下的秋千里，听着浪涛与树叶的私语，恍惚间竟分不清哪些是海风，哪些是心跳。 午后的椰林，是上帝打翻的蜂蜜罐子。 椰林栈道将金阳切得细碎，斜斜泼在珊瑚砂上，踩下去会发出砂糖融化的细响。 浪花推来的贝壳半埋在沙里，像星星坠落在奶黄色的绸缎间，潮水漫过脚踝时，二十度的风卷着咸涩的吻，把裙角吹成半片白帆。 黄昏时分，赤足站在礁石滩上，看一轮红日坠入海平线，渐渐被黑暗吞噬。 此刻，天、地、海的交界处正在举行秘密仪式： 海浪将月光研磨成粉末，撒向那些刻在石头上的爱情诺言；礁石将涛声锻造成钟磬，回荡着游子未眠的乡愁。 思绪翻飞，一夜无眠。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层时，我终于读懂了“天涯"”的真谛——它不是地理的终点，而是所有出发与重逢的原点，是永恒的进行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