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春风逐芳踪，（散文与词三首）

龙头山客

文图/龙头山客美篇号/12199886 桃花春梦逐芳踪江西彭映水或许你不知道，三月里的桃花，也是一抹染料。它染红了山、染红了水、染红了江南的春天，也染红了我情窦初开期间的旧梦。桃花绽放时，像是有一双温柔却又不可抗拒的手，轻轻涂抹过山脊，那一场缠绵的春雨，此时已悄然停住了脚步。如梦似幻的雾霭悠悠浮起，恰似一层粉红色薄纱，轻柔地覆盖在粼粼波光之上。三十载悠悠岁月，就在这闪烁的波光里，碎成了无数的银锭，每一坨亮光，都尘封在桃花渡口…… 春风把我带回了鹰潭，我静静地伫立在信江河边，踩在缠绵及膝的春草之中，感受着春草的柔软与生机。视线落在脚下，只见水汽正从老码头青石板的裂缝里袅袅升腾，不多时，便将整个七星亭，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了一袭朦胧的衣裙里。夏埠对岸的石阶处，传来零星的捣衣声，那木杵一下又一下，重重敲打在粗布上。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惊起了栖息在龙头山樟林中的老鹰，还有江边的白鹭。雄鹰掠过北极阁，在潭边旋风；白鹭扑腾着翅膀，轻轻掠过信江水面，原本平静如镜的水面，倒映着河边漂过的桃花，此刻被这轻轻一掠，瞬间破碎成无数光影。 不知不觉中，我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缓缓拂过老柳树那皴裂而粗糙的树皮，那一道道沟壑，就像是岁月镌刻下的深深印记。忽然，青苔之下一道歪斜的刻痕，猛地刺痛了我的掌心，那疼痛仿佛不是来自皮肤表面，而是直直地钻进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日的场景如潮水般涌上心头。春桃白皙的小手握着我的手，刻下“永”字的最后一捺，桃木剑的锋芒在树身上游走，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震落的柳絮纷纷扬扬，就像春日里初降的雪花，悠悠落在她的发间，那画面美得如同一场不真实的梦境。可如今，柳树依旧静静矗立在这里，而那个刻字的人，却如同水月镜花一般，遥不可及，只留下无尽的思念与怅惘。春桃是随春风搬进村子的。那年我闲得无聊，正蹲在江边数桃花瓣，忽见水面倒影里飘来一抹水红色。回头便撞见个穿夹袄的小丫头，鬓角别着朵半开的桃花，眼波比溪底的鹅卵石还要清亮。“我叫春桃！”她说话时溪水突然打了个旋，卷走我手心里刚捡的桃花。“要是……”她忽然开口，对岸的桃林却突然喧闹起来。风卷着花瓣扑进我们之间，等那阵突如其来的桃花雨停歇，她的手已经缩回衣袖深处。那晚的月亮浸在溪水里晃了整夜，晃碎了我藏在心底的话。后来才懂，有些话像含苞的桃花，错过时节就会凋在枝头。我缓缓蹲下身，轻轻拨开青石缝隙间那层毛茸茸的苔衣，几株野桃苗正怯生生地蜷着嫩叶，在微风中轻轻颤抖。看着这几株野桃苗，我的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十五岁的春桃。那时的她，也爱穿这样嫩绿的衫子，整个人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与朝气。她常常抱着偷来父亲的酒坛，身姿轻盈地站在溪石上，水红色腰带被风高高吹起，猎猎作响，那画面，仿佛一幅定格的油画，深深印刻在我的脑海里。犹记得，她抱着酒坛，眼睛亮晶晶地对我说：“等咱们的桃树开花，第一坛酒要埋在树根下。”她说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璀璨的星河，仿佛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在了她的眼眸之中。她浑然不觉，斜插在鬓角的那朵桃花，已被渐渐深沉的暮色染暗，可即便如此，她的笑容依旧灿烂夺目，比春日里最艳丽的桃花还要动人。那年，我们偷偷溜进她家的酒坊，偷了酒，又兑上捣碎的桃花瓣，封坛的时候，她突然俏皮地将发间的桃花夹按在泥封上，还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给土地公的买路钱，这样咱们的酒就能顺顺利利地埋在树下啦。” 却不知有些诺言落地时，便注定要长成带刺的根。此刻，我的脚下，湿润的泥土里，“破破衲”蓝花，正从当年埋酒的地方悄悄钻出来。淡紫的花瓣上，托着一颗颗晶莹的未晞雨珠，就好像大地用星星缀成的补丁，试图缝补那个被岁月的斧刃劈开的缺口。风轻轻吹过，残存的老树桩缓缓渗出琥珀色的汁液，那是树的泪，三十年的漫长光阴，竟将断根的疼痛，酿成了一坛陈年的月光。那年的梅雨，来得格外蹊跷。檐角的铁马整夜叮叮当当，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就像是催命的更漏，声声敲在人心上。春桃家门前，突然来了一群戴红袖的年轻人，如狼似虎。她爹被人从酒坊里粗暴地拖出来时，那双靛茧的双手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未干的颜色，那颜色，就像他心中的冤屈，怎么也洗不掉。暮春细雨里，记忆中的容颜与眼前纷飞的花瓣重叠。老柳树垂落的枝条轻抚水面，仿佛在续写那年未尽的往事。当我在月湖岩收到信时，已经是半年之后。粗麻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桃树开花时，记得取酒。”那墨迹被雨水洇成了桃花的形状，染得桃红似肉红。可在我眼里，却比鲜血还要刺目，每一笔，都像是扎在我心上。深秋，我终于回到了村子。远远地，就望见弯柳旁那个空荡荡的土坑。断根处残留的汁液早已发黑，混着雨水，在泥地上画出狰狞的图腾，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痛苦与不甘“骤雨打新荷，惊破胭脂梦”。墨迹被雨水洇开，像朵哭泣的桃花。邻家阿嬷告诉我，新上任的村主任嫌桃树招蜂，抡起斧头砍树的时候，树根突然喷出血似的汁水，吓得众人纷纷后退。只有我心里明白，那是未及开封的桃花酿，在泥土里发酵了三年，终于等来了一场迟到的送礼，春桃姑娘一家离开了故乡，远走高飞去外地经营“宫廷桃酥”生意，那是它对往昔岁月最后的告别。 穿过金山弄，对岸的桃林忽然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惊回了我袖中沉睡的桃花笺。半片褪色的水红从泛黄的纸页飘落，与满地的残英共舞的刹那，暮色里隐隐约约浮出一个虚影。我定睛一看，那是十五岁的春桃，她穿着水红的衫子，轻快地掠过青石板，枝头的桃花轻轻落在当年埋酒的地方，惊飞了栖在年轮里的白鹭。河水漫过脚背，带来丝丝凉意，惊醒了这场如梦似幻的幻梦。我抬头回眸，双习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而如今，空枝上最后一朵桃花正缓缓坠向水面，仿佛是在向这个世界陈述，她曾来过这里。 北极阁下的深潭，涟漪一圈又一圈地荡开，我分明看见那抹水红化作了一尾游鱼，尾鳍轻轻一摆，便搅碎了二十载的悠悠光阴。暮色渐渐四合，捣衣声与鹭影都消失在了寂静之中，唯有“破破衲”在断根处静静开着，将那未酿成的酒香，织进了春夜的帷帐。竟比当年偷饮的桃花酿还要醉人，醉得我眼眶泛红，思绪不断。 沿江老柳树的年轮深处，隐隐传来陶埙声，那是春桃爹生前常吹的那支《折柳曲》。曲调悠悠，穿过层层叠叠的时光，惊醒了蛰伏在桃核中的精魄。我仿佛看见无数淡蓝的星子从“破破衲”的花心升起，悠悠落在残存的老树桩上，将斧痕斑驳的伤口，缀成了一条璀璨的星河。原来，桃花渡的守护神从未离开，它只是把自己碎成了春泥，在信江浮桥的两头，长成了漫山遍野的淡蓝星子，夜夜为失落的盟约掌灯，伴随着桃花梦的芳香，蹲守在这片承载了无数回忆的土地上。 老电厂的烟囱不再冒烟了，老一中也搬迁了多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当最后一颗星子坠入江水时，对岸突然亮起一盏水红色的灯笼，那灯光在夜色中摇曳，恍惚间，有少女的轻笑随波而来……望着水中晃动的月影，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捞，却只掬起满掌的月光，和二十年前未说出口的那句“等桃花开了……”。那一句未说完的话，像是老柳树的年轮里突然又传来遥远的回声，有人隔着岁月在唱那支未尽的歌谣。我终于明白，有些桃花不必结果，有些故事不必终章。逐春的晚风卷起满地残红，轻轻落在当年埋酒的位置，凝结出永不凋零的“桃花梦”——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那里还开着淡蓝的“破破衲”，像是大地长出的另一首诗。2025.3.31日撰于江西鹰潭龙头山陋居 黄河清慢。春回鹰潭鹰击潭漩春水绕。晨光江柳初晓。北极阁前梅乱，枝樱闲窕。芳草抬头探路，码头上、游人笑傲。望浮桥映霞绡，眺月湖、远岭云杳。金山弄里千帘，馨香动、巷深花媲人俏。有客踏歌，上善吟怀故道。感世清平瑞兆，岁常好、归翁未老。愿吾朋友，皆安乐、永承祥貌。2025.3.31日于鹰潭陋居赏析：这首词以“黄河清慢”为调，描绘了作者重返鹰潭的春日景象，抒发了对故地的深情与对亲友的祝福。词中，“鹰击潭漩春水绕”开篇，即勾勒出鹰潭的生机盎然，春水环绕，晨光初照，江柳依依，北极阁前的梅花与樱花交相辉映，展现了春日的绚烂与宁静。作者通过“芳草抬头探路”“游人笑傲”等细腻描写，表达了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与亲切。浮桥、月湖、远在身边的龙虎山崇山峻岭等意象，既是对景物的描绘，也寄托了作者对过往岁月的怀念与对未来的期许。词的下阕转入对人情的美好祝愿，“金山弄里千帘”“巷深花媲人俏”描绘了巷弄深处的温馨与生机，而“上善吟怀故道”则体现了作者对传统美德的推崇。结尾“愿吾朋友，皆安乐、永承祥貌”直抒胸臆，表达了对亲友的深切祝福，展现了作者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整首词情景交融，既赞美了鹰潭的风景，又抒发了对亲友的深情，语言优美，意境深远。 水龙吟。咏梨花雪肤带雨含珠，春风一夜雕花地。塔桥映水，贵溪晓玉，鹰潭霞绮。北极楼前，沾花风雨，隔门搔背。卖花声过尽，一枝在手，偏勾引、飞鸳泪。牵手桃樱杏蕊。帐繁英、参差歌起。西施浣练，贵妃醉酒，昭君泣泪。闭月貂蝉，沉鱼落雁，羞花诛意。念初情、不及琼台倩影，冷香依倚。2025.3.31日于鹰潭陋居《水龙吟·咏梨花》赏析：背景为作者昨日回鹰潭，错过了去贵溪塔桥梨花节赏梨花，错失了昔日相遇的梨花姑娘……此词以梨花为意象，交织自然风物与历史典故，构筑出凄美幽邃的追忆之境。上阕“雪肤带雨含珠”起笔即以凝脂喻梨花，暗含玉人倩影。塔桥、贵溪、鹰潭等赣地名串联，在时空交错中铺展地域记忆。“卖花声过尽”之句尤具张力，拈花独看而惊起鸳泪，将物候凋零之伤升华为人生际遇之恸。下阕借四大美人典故建构花魂人格化图景：西施浣纱的清冷、贵妃醉酒的秾艳、昭君出塞的孤寒、貂蝉拜月的空寂，层层叠加却终“不及琼台倩影”，以否定之笔凸显梨花超然世外的冷韵。结句“冷香依倚”将物象与情思凝为永恒，既是对未赴花事之憾的补偿，更是对消逝初情的隔空祭奠。全词以梨花为经纬，织就地域记忆、历史想象与情感追怀三重维度。典故的密集化用非显堆砌，反在虚实相生中拓展了意象的审美纵深，使个人的怅惘升华为普世性的生命缺憾之思。 一丛花。花爱嫁东风争春蝴蝶几时穷？无蜜不情浓。离愁寄语添丝乱，羡梨花、如雪晶容。芳压海棠，漫山溪野，天际逐欢踪。南柯幽梦泪痕朦。西岭吠声隆。塔桥亭阁黄昏夜，枕衾寒、斜月帘栊。巫山云残，霞觞桃杏，唯爱嫁东风。2025.3.31日于鹰潭塔桥赏析：《一丛花·花爱嫁东风》以春愁为引，托梨花为心迹，将一场错失花事的遗憾与未续情缘的怅惘，织入纷飞的语境中。上阕以蝴蝶争春起笔，写尽人间痴情与春色喧闹。“无蜜不情浓”一语双关，既言蜂蝶逐香之态，亦暗喻情思之深。后以离愁绾结，梨花如雪之喻，似将那位邂逅女子的清冷容颜定格于词笺。芳压海棠、逐欢天际等句，铺开一幅辽阔春光图，却隐伏着求而不得的怅然。下阕转入南柯幽梦，犬吠西岭、寒衾斜月，皆成孤寂心境的投射。塔桥亭阁与巫山残云相映，暗合“曾经沧海”之叹。末句“唯爱嫁东风”如裂帛之音，既是梨花的生命宣言，亦是词人对那段未果情缘的决绝告白——纵使错过花期，仍愿将最纯粹的爱意托付给浩荡春风。全词以花事写心事，在春光的明艳与心境的幽暗中反复撕扯，终以“嫁东风”的凄美姿态，完成对遗憾的超越与永恒的诗意封存。 作者简介：彭映水笔名龙头山客，江西余干人，省作家协会会员，省诗词学会会员，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注册会员。十五岁因家贫辍学，先后做石匠六年、挖煤八年、当电工十余年，不惑之年才重与文学结缘，曾在学校、机关、报社任职。发表文学作品约1500余篇。2019年出版《水映东山》一书52万字，2024年初出版《月映水中天》一书38万余字，曾任江西作家文坛名誉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