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帖》

夏日听雪

　　沿着山村公路向大山深处漫溯，忽见两株高大的泡桐撞开天光，枝头万千红绸与风跳着永不完结的圆舞曲。那些赤色经幡从云端垂落，每一寸褶皱里都裹着未说尽的心事，倒像是桐树结出的朱砂痣，与雪青桐花酿成半树火焰半树雪。

　　正想着如此盛大的祈愿阵仗，定要动用云梯才能完成时，猛然瞥见石阶尽处，梧桐祖殿的飞檐正挑着半枚春阳。原来全国唯一供奉春神句芒的神庙，也是人类非遗“九华立春祭”的发源地，竟藏在这被溪声浸透的山褶里。

　　溪水时而在石缝间跳跃，时而又恋恋不舍地停息回望，白墙黛瓦的倒影被揉皱成流动的《富春山居图》。

　　我蹲在溪畔看倒影，手机忽然惊雷般震颤。领导的工作指示和客户的咨询正顺着5G信号爬进深山，在这和美的春日精准刺破我仓促搭建的乌托邦。水面倏然荡开涟漪，惊散一群悠游的石斑鱼，像极了被工作群消息炸散的休息日。

　　殿里赶春牛的竹枝已叶萎枝枯，殿前迎春花却黄得愈发嚣张。泡桐黢黑皲裂躯干的沧桑与小草油绿张扬的青春同框。供桌前陈年香灰堆成微型雪山，殿后石阶缝隙里竹笋正将青石板顶出优美的弧度。忽然明白节气流转的慈悲：死亡与新生之间，原不过隔着一场细雨的耐心。

　　红丝带簌簌掠过眉梢，每一根都系着具象的悲欣：祈福，祈食，祈财，祈寿……。这些悬在泡桐花间的尘世重量，忽然让我原谅了工作群里的各种消息。或许我们都是被时代驱赶的夸父，追赶的何止是太阳，但总该允许某个瞬间，让悬在枝头的祈愿替我们承受雪崩。

　　山风裹着草木花香灌进车厢。我打开手机，把屏保换成此刻的满树红绸。导航提示前方即将进入隧道，而春日的阳光正在洞口酿一瓮琥珀色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