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乡轶事(一)

桦树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5, 25, 25); font-size:18px;"> 前 言</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知青时代远去了,但这段既充满激情又饱含辛酸的青春岁月,总是让人心驰神往,这或甜蜜或悲壮的回忆,总能让人热血升腾;这精彩纷呈的人生段落,始终让人刻骨铭心。我们在兴安岭上留下了青春的呐喊、留下了成长的轨迹、留下了壮丽的历史诗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为了纪念上海知青下乡孙吴林业五十五周年,我划拉些年青时散落在北大荒的时光碎片,编写《下乡轶事》一文。为方便阅读,分成三期刊出。每一位下乡在孙吴林业的上海知青都在北大荒留下了说不完的故事,与之相比,个人的经历仅为沧海一粟,如能起到抛砖引玉的效应,让大家打开珍藏在心底的时光胶囊,让思绪飘至青春岁月,则幸事也。深情地回顾昨天,更好地珍惜今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群内荒友都是这段历史的亲历者,文中在内容情节或时间地点上如有出入,敬请大家指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2025年3月31日 于上海彭浦新村</span></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老点与深井</b></p><p class="ql-block"> 在管弦乐团的吹奏声中、在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我们告别了爹娘离开了家乡。在知青专列驶离上海彭浦火车站的那一刻起,一路上火车、汽车不停地倒腾。离沪的第六天,没有了任何交通工具,须徒步跋涉十五公里崎岖的林间小道。林子里树木茂密光线昏暗,走了一程又一程。小道在树林中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又被荆棘和多年树叶腐植物覆盖,深一脚浅一脚,一脚下去,不知树叶下面覆盖的是树根还是水坑,每走一步都充满挑战,如同探险一般艰难无比。走走歇歇,六、七十号人在阴暗潮湿的树林子里消耗了大半天,终于抢在日落前走出林子,抬头望见一片天空,眼前呈现一块开阔地,这就是我们目的地——红皮营子林场(老点),时间定格在公元1970年5月20日下午。</p><p class="ql-block"> 林场建在一处地势颇高的空地上,有点像大西北黄土高原地貌中所描述的“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方圆数十公里无人烟。一条电话线与外部世界保持着联系。举目四顾,林场的全部固定资产尽收眼帘:一栋铁皮顶的木结构房子和看得出是刚搭建完成的两顶全新大帐篷,还有一个马厩和一口“手摇辘轳井”。极目远眺,蓝天下还有归属于红皮营子林场的大片大片的林地和尚未被人类开垦过的广袤的荒原。</p><p class="ql-block"> 铁皮顶木结构房屋内设置有食堂、办公室、医务室,女知青安排在这栋房子的尽西边那屋。男知青全部入住两顶各有二十来米长的大帐篷,帐篷内有面对面的两排大通铺,中间留有通道,通道两头分别连接着帐篷的两个出口。</p><p class="ql-block"> 红皮营子林场的这口手摇辘轳井很有意思,此水井不同于我们在江南乡村中常见的水井,它特别深,井口距水面估计至少得十几米,井口也比南方井口大,呈方型,井壁四周不是石头,而是采用一米多长的白桦树原木段撑住。井上架着一段约七十公分长、二十五公分粗的圆木辘轳,一根铁棍穿过圆木辘轳中心,铁棍两端折弯成摇把状。摇动摇把带动井绳,井绳的另一头吊着一只铁皮水桶,两人相向而立摇动圆木辘轳能把井水提取上来。由于井水来自十多米深的地下,即便在夏天,井水也是冰冷冰冷地冻手。如把一桶井水放到阳光下,水中悬浮着无数肉眼可见的微小颗粒,也许是井水中矿物质特别丰富?</p><p class="ql-block"> 每年入冬后,打水时洒落在井台四周地面上的水珠滴水成冰,冰面随着时间增延越结越厚,井台慢慢增高,溜滑溜滑,打水时手上使劲的同时更需脚下防滑。不得不说冬日里上井台取水确有安全风险,身单力薄的女知青尤为如此。</p><p class="ql-block">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林场百十号人员(林场老职工和初来乍到的上海市上山下乡知青)、再加上数十头牛马之饮水,全都要依仗这口水井,她是名副其实的生命之泉。</p><p class="ql-block"> 事隔四十多年后的2014年6月,当年的老知青在退休后组团重访故地时,特地让大巴车在红皮营子林场旧址(我们称老点)前停下,纷纷走下公路,拨开齐腰高的荒草,寻觅当年生活痕迹。 时过境迁,当年那栋铁皮顶木结构房屋和大帐篷早已没了踪影,但根据记忆判断大致方位,我们顺利地在草丛中找到那口久违了的深水井,只是不见了辘轳和架子,井口用几块木板掩盖着,探头望之,井下仍有水,仿佛在默默地企盼着老知青们的来访。</p><p class="ql-block"> 周围的荒草紧紧地、静静地呵护着这口功勋之井。她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孤独地守望着红皮营子林场老点,见证着时代的变迁和岁月的沧桑。那些曾经在井台上的欢言笑语和热闹场景,都已随着时光流逝而一去不返。</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土 豆</b></p><p class="ql-block"> “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第一课是到距红皮营子林场老点三里地的小河边种土豆,时间已是五月底,北国的土豆刚下种。记得我宁波老家春季土豆春节期间下种,六月初可上餐桌。北国的春天姗姗来迟,林场的土豆是五月底下种,九月底十月初收获。</p><p class="ql-block"> 北大荒土地肥沃,捏把黑土冒油花,插根筷子也发芽。再加上林场小河边这块地是新开垦的处女地,草皮子下面的黑土油亮油亮,种啥啥丰收。有一年秋天在林场参加收土豆,硕大的土豆个个圆润饱满膀大腰圆,一个土豆单手抓不住,得双手捧。挎只土篮子拾土豆,十来个就装滿一土篮子,倒入麻袋,把这些黑土地的馈赠,再用拖拉机运往菜窖,整个冬季的菜肴,土豆唱主角啦。</p><p class="ql-block"> 下乡头一年收获土豆的季节,我们林场大部分知青还在兄弟林场——南河林场修公路。在北大荒十年,刻骨铭心的事情很多,饥饿便是其中之一。不知是修公路劳动强度大还是面食易消化不抗饿,反正是我这个从南方带过来的胃,总是没到饭点便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领到的定量饭票不够吃,经常寅吃卯粮,没到月底便囊中羞涩。饥饿销蚀了人的理想,当时的最高志向是:期盼回上海探亲时,叫妈烧一锅重油赤酱的红烧肉,好好吃个饱。</p><p class="ql-block"> 为了缓解饥饿,有一次我们来到南河林场已收完土豆的地里去“捡漏拾遗”,没想到收获颇丰,不一会儿就捡了一洗脸盆。第二天正值休息,我和黄卿卿、孙登龙一合计,三人一拍即合,端起铝质洗脸盆(当然也是洗脚盆)、土豆和一块固体酱油,兴冲冲地跑到南河边上一处僻静的河滩。拣三块较大的鹅卵石支起洗脸盆,洗净土豆添上天然又纯净的南河水,捡些柳条枯枝,点火开煮。</p><p class="ql-block"> 不一会儿香气四溢,土豆熟了。三人土豆醮酱油,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好不惬意,一盆水煮土豆三下五除二竟被我们三人风卷残云一般一扫而光。</p><p class="ql-block"> 三人傍着清澈的南河水,洗手抹嘴清理完现场,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刚走出几步,黄兄突然手捂腹部蹲了下来,说胃里难受,恶心想呕吐。说罢脸色也变了。也许是长时期处于半饥不饱的胃,一下子接纳不了这么许多的土豆。</p><p class="ql-block"> 一阵阵的呕吐后,河滩上新添一大堆呕吐秽物,倾刻间招来苍蝇无数。来自土里的土豆在人类体内逗留片刻,又还给了大地,速速地完成一轮闭环。黄兄的腹部终于不难受了。三人若无其事地回到宿舍,佯装啥事也没发生过。</p><p class="ql-block"> 光阴如梭,五十五年过去了。如今,生活水准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再也不用为吃不饱而煎熬。可那段初到北大荒时常常面临寅吃卯粮的窘境,已成为人生难以磨灭的印记,它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曾经在北大荒奋斗的自己,时刻提醒要珍惜当下安逸的幸福生活。 </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近 视 的 尴 尬</b></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清晰无比才是常态的世界里,对于那些患有近视却又未配戴眼镜的人来说,生活就像是一场充满意外与尴尬的冒险,上海知青俞莉菁就是这样一位冒险者。故在整个下乡期间闹出不少叫人哭笑不得的事,特别是下乡的最初阶段,关键时刻总会掉链子。</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林场老职工王成贵师傅带领女知青来到距老点三里地的小河边给土豆地锄草,每人一垅。俞莉菁看不清谁是秧苗谁是草,阳光下,她只见地上翠绿一片好像打上“马赛克”;锄草进度又要赶上趟不能落后他人太多。于是就秧、草通杀瞎锄一通。眼看落单了就往前紧走几步,始终与大部队保持同步,一个上午就这样混在其中滥竽充数。</p><p class="ql-block"> 收工时一检查立马被发现:俞莉菁这一垅土豆秧子东倒西歪惨不忍睹,无名荒草迎风招展亭亭玉立。成贵师傅见状心痛无比,气得直跺脚。在当时“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年代,要不是头上有“知识青年”的光环罩着,恐怕少不了被上纲上线开场批斗会啊!</p><p class="ql-block"> 1970年6月初,漫山遍野的映山红(又称杜鹃花、达紫香)染红了红皮营子林场周边的山峦,白桦、松树、柞树竞相吐出翠绿翠绿的新芽,各种鸟儿在枝梢叽叽喳喳尽兴欢唱,到处绿树红花鸟语花香;冰封一冬的小河又迎来了潺潺流水。祖国的小兴安岭迎来一年中最浪漫、最令人心旷神怡赏心悦目的季节。那天场领导可能是为了让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上海娃开开眼,领略一下北国大地秀丽风光、熟悉一下林场周边地貌,遂把知青们带向林场的“南面领地”来一次“拉练”,在嘎勒泰河一带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p><p class="ql-block"> 饱览了林场南边大美河山,可也把知青们累得够呛。往回返程时,天色已经不早。回程路上要经过一片草甸子(也叫沼泽地,改革开放后,才知道沼泽地就是湿地,是鸟类水禽栖息繁衍的宝地),草甸子中央有一条三十来米宽的“塔头”带。塔头又称塔头墩子,是一个个高约四五十公分的草墩,据说每一个塔头都经历了上百年上千年才长成现在这个样子,它有点像放大了的蘑菇,头大腿小,晃晃悠悠一半浸在黄霭色的水里。人在上面要学猴子一样灵活地跳跃着走,落脚着力点要在塔头中间,要轻要踩稳当。一旦踩偏了塔 头会摇晃,轻则脚滑入下面黄水里。如果身体失去平衡,则整个身子与黄水来个亲密接触,浑身湿透。</p><p class="ql-block"> 天色渐暗,俞莉菁看不清哪是塔头哪是水,也不敢像其他知青那样在塔头上面跳跃着行走,为了少跌倒不跌倒,只能淌着黄水摸索着向前走,形容成连滚带爬也不为过。</p> <p class="ql-block">塔头墩,像放大了的蘑菇,头大腿细,晃晃悠悠,一半浸在水里。</p> <p class="ql-block"> 回到宿舍,别的知青是鞋子和裤腿湿透,俞莉菁她因过塔头地时跌入水中,上下全身湿透,狼狈不堪。当时全林场一口水井,十多人住一大通铺,想要盥洗却不知所措。多年后,她回忆起此事说:当时是叫天天不灵,叫娘娘不应,是多么希望有一个没人的场所可以让自己大哭一场。我与她打趣道:如果早知道咱俩将来会是“相濡以沫生死相依”的关系,我肯定义无反顾地卷起裤腿,淌着水背你走,一直走。</p><p class="ql-block"> 直至大返城回上海进入铁路局工作后,俞莉菁同志终于醒悟走进眼镜店,验光配镜。</p><p class="ql-block"> 这副看似极其平常且又十分廉价的近视眼镜,像一把神奇的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清晰世界的大门。当双手把第一副近视镜戴上时,哇,世界瞬间变得清晰锐利,景象、人物,每一个细节像被精心雕琢过,原来世界是这么五彩斑斓。真懊悔没能早点配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