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香深处》——怀念父母

漫步云端

又是麦穗低头的时节。风一吹，金黄的波浪就翻过村口那道土坡，一直漫到山脚的青石旁——那里并排立着两块苔痕斑驳的碑。麦芒掠过石碑时总放轻脚步，像母亲年轻时绾起蓝布衫的衣角，踮着脚尖走过熟睡的婴孩。

父亲惯常蹲在麦田深处。五月的阳光在他肩头熔成铜汁，顺着脊沟淌下来，在褐土上烫出星星点点的光斑。他的镰刀总比晨露早醒半刻，刀刃吻过麦秆的簌簌声，是晨光里最清亮的方言。那年我考上师范，他连夜劈开老槐树打了口木箱。树皮上的沟壑印在他掌心，后来变成我课本里夹着的枫叶书签。

母亲一年四季穿的粗布衣服是游动的天空。清晨它拂过露水未晞的菜畦，傍晚又飘进炊烟袅袅的灶房。她总能把咸菜缸的酸涩酿成秋霜的脆甜，让粗瓷碗盛着的玉米糊泛起月光。最难忘深冬的油灯下，她拆了破烂不堪的旧衣服给我缝书包，银针在发间轻轻一抿，便牵出满室春蚕食桑的细响。

老屋后的槐树今年开得格外早。素白的花串垂成珠帘，风起时簌簌摇落陈年旧事。父亲用这树花蒸过槐花饼，母亲拿它渍过槐花蜜。如今树影里仍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在搓草绳，一个在纳鞋底，沙沙的响动惊醒了叶间打盹的蝉。

山溪载着碎银般的月光往东流，麦茬地里新生的豆苗正悄悄舒展腰肢。我知道，在某个晨光与露水相逢的刹那，在灶火哔剥惊起的尘埃里，那些粗糙的手纹与温软的絮语，早已化作土壤深处的根系，年复一年托举起金黄的潮汐。

晚风路过碑前时，我听见麦浪在唱一首古老的歌。歌声漫过十三载春耕与九度秋收，在满天星子垂落的时刻，轻轻叩响人间所有未及说出口的晨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