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依旧

冯济京

垂丝海棠之美，恰似春神垂落的朱砂笔，蘸着云霞写就的缠绵诗行。纤纤花梗悬垂如湘妃竹帘后的流苏，每一寸柔骨都浸着水色天光。朝露未晞时，千万朵胭脂色灯笼低垂，薄如蝉翼的瓣儿裹着金粉蕊心，仿佛美人含羞解下的耳珰，在风里轻轻摇晃，摇碎了青砖上斑驳的疏影。

最是微雨时节，湿红的花萼洇染出深浅不一的绛痕，恰似褪色的薛涛笺上洇开的旧年墨迹。垂丝袅袅间暗藏玄机：三寸花柄里藏着北斗七星的弧度，五片花瓣排成五言绝句的平仄，连缀成串便成了悬在碧空下的绯色诗简。风过时簌簌翻动，恍若杜工部当年在浣花溪畔遗落的残稿，每一颤都抖落盛唐的平仄。

春深时节，海棠最是风流。

枝桠横斜处，胭脂色浅深交叠，簇簇团花似云霞坠入人间。瓣尖凝露时，如美人含泪；风起时颤颤摇曳，又似胭脂雪碎，零落间惹人怜惜。叶底藏青涩小果，待秋日垂垂如珠，却添几分萧索诗意。

古人总怨它无香，却不知其艳骨本不屑借香争春。李易安卷帘叹“绿肥红瘦”，陆放翁醉笔题“猩红鹦绿”，纵是残花委地，亦要泼出一地锦绣，教人记得它曾倾尽颜色，在东风里孤绝地盛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