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春天,向来是不声不响地来的。先是山色微润,继而水光潋滟,后来花枝乱颤,最后人心浮动。这四样东西,山、水、花、人,凑在一处,便成了济南的春。<br> 山是睡醒了的。是从老舍先生的《济南的冬天》里苏醒过来的,千佛山的石头缝里,钻出些嫩绿的草芽,远看像是山生了癣,近看才知道是春的足迹。山脚下的泥土也松软了,踏上去便留下脚印,很深,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似的。山腰的柏树依然苍黑,但树梢已见新绿,在风中摇曳,如同老翁的白须上沾了几片嫩叶。山间的雾气散了,露出青灰色的山脊,宛如一条卧龙,正在舒展筋骨。<br> 水是活泼的。趵突泉的水泡冒得正欢,咕嘟咕嘟地往上窜,像是无数透明的珠子从水底抛上来。黑虎泉的三个兽头,吐出的水柱的银练愈发浑厚,打在池子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游人的衣角。大明湖的水面开阔了,映着天上的云,比天上的还要白些。偶尔有几支水鸟从湖面掠过,湖边的柳条垂到水面,随风划出细纹,搅碎了云的倒影。偶尔有鱼跃出水面,银光一闪,又沉入水底,只留下几圈涟漪。<br> 花是忽然开放的。先是迎春,黄灿灿地爬满枝头,像是一串串小铃铛,在风中无声地响。继而连翘也开了,与迎春争艳,但终究不如迎春鲜亮。玉兰最是傲气,大朵大朵的白花,立在光秃秃的枝头,不屑与绿叶为伍。海棠开时,已是春深,粉红的花瓣薄如蝉翼,风一吹便纷纷扬扬地落,铺了一地。最不起眼的是蒲公英,星星点点地长在墙角路边,黄了又白,白了又飞,飘到哪里,哪里就是它的家。<br> 人是坐不住的。老人们搬了马扎坐在门口晒太阳,脸上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孩子们放了学不回家,在广场上追逐打闹,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女人们迫不及待地换了轻薄艳丽的衣裳,露出白皙的脖颈,走在街上便是一道风景。男人们也精神了,声音高了八度的哼着“我正在城楼上观山景”,仿佛要把冬天憋在肚子里的气释放出来。连街上的狗都活泼了,尾巴摇得像拨浪鼓,见了生人也不吠,只是欢快地绕圈子。<br> 济南的春天很短,短得让人心慌。山绿透了,水暖透了,花开败了,人也就懒了。春去时,和来时一样不声不响,只留下一地落花,几处新绿,和人们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br> 春天总是这样,来得慢,去得快。济南人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春天就已经溜走了。好在年年都有春,今年错过了,还有明年。于是人们又有了盼头,日子也就这样过下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