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乐天地》修订本（17）

小说吴晨

长篇小说《乐天地》修订本（17） 作者：吴晨 第六章 骆瑞德落座迎宾馆虚晃烟枪洪寡妇躲避占庙兵隐居山洞 第二节漫漫长夜 骆禾拿着白玉烟枪上了二号高炉，小野和安之助早在那儿“等”他了。啥意思？他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抢了先机。不等对方开口，晃了晃烟枪道：“伊藤先生的命令，咱骆禾，必须是大烟鬼！” 小野无计，只得暗中与安之助嘀咕几句，安排他盯紧骆禾。 安之助觉得骆禾够得上一个抗日的危险分子，而骆禾却觉得有来自日本人的危险在接近自己。 经历了那个小鬼呲牙的月夜，骆禾的心态，与当初尽力送洪小乐进日本人学校时相比，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与一种莫大的恐惧有关。说实话，他真没想到小乐进市街以后变化这么大，想法太多，有失控的苗头。再说，凭着自己这一点能耐，迟早保护不了小乐，这是明摆着的。他的思绪一旦转到这一点上，精神支柱就滑坡，忽然就觉得当初跟馥儿和红姐所作的承诺，就是一个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笑话。再这样下去，真不知咱是图于（企图）点啥！ 他便不想让小乐再陷入跟日本人有关的环境中。咱得张罗着，远离危险！让她离开小学校！主意已定，他就试着把自己的想法跟小乐谈论。他说小乐你一个女孩子，上了这些年学也就够了。趁着高小要毕业了，就回家吧！ 我不愿意听先生的话。言说自己不想离开市街，也离不开音羽老师。又特意说了句：音羽老师就是我的靠山！ 经过了几个回合，骆禾见管服不了洪小乐，就生出一个主意来，去乐天地找洪振山。 骆禾老哥儿一个人来到铁西的中央街，这条街从打南头的乐天地广场老戏台子开始，到北头的警察派出所止，走着，就是抽一锅旱烟的工夫。乐天地警察派出所的院子里，只有一趟红砖房，简陋得像一家大车店。当院有棵大树，管是柳树，还是杨树的，骆禾看都没看，急了忙慌地奔进办公室。 门口站岗的警察认识骆禾，知道他是个怪人，又和所长的关系不一般，也不拦他。骆禾眼也不撩警察。管咋的自己也是骆府的公子哥，又是制铁所的技术员，咋能上赶子去陪笑脸？ 所长办公室里，亦是简陋，利用的不知是哪一家旧衙门里的旧桌椅，显得颓废之状。只有一台时兴的电话机立在桌面上，显出几分的威风。陈琳正在接待来办案的安之助。这几年他混得风生水起，老婆孩子都搬到了乐天地。他的靠山是吉野美惠子。借着美惠子的势力，沾染了些许的“官威”，配上黑制服、大盖帽、大皮靴的穿戴，再不是原来那种虽圆滑但不失朴实的样子了。而美惠子，依然爱吃他饹的馅饼。为了与他来往方便，已在乐天地置办了房子，有了自己的家。就在乐天地广场南头，老戏台子的旁边。 骆禾匆匆进入所长办公室，撞上了人家的公干。他认出是安之助，也没多想，在门口的狂狷表情一时又收不回来，便愣愣地站在一边观瞧。但见身为所长的陈琳，虽然外表气宇轩昂的，在小模小样的安之助面前，却像矮了半截。 安之助看见骆禾，吃了一惊！初学乍练的保卫干事，心中泛起警觉的疑团。这个危险分子，竟然跟踪我到了派出所！恐怕不是巧合？这样想来，恐惧的感觉顿时上了头，他下意识地伸手进兜去摸手枪。 骆禾的出现，令陈琳现尴尬无奈之色。他用身子挡住骆禾，对安之助使着眼色敷衍道：“太君，您说的那个人，他就是个大烟鬼……真有抗日分子，一定要抓！只要太君有需要，不管是查户口还是带路捉人，我们派出所一定全力效劳！” 安之助走后，陈琳怪罪起骆禾：“日本人怀疑你是抗日分子，特意来派出所命令监视你。你还鬼使神差地，自己往眼目跟前凑合。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 骆禾咧嘴答道：“啥？咱是抗日分子？咱是‘怕日分子’！咱怕日本人坑害了小乐，咱是来找她哥的……” 洪振山听明白骆禾的意思，笑道：“先生放心，对付妹儿，咱有办法。” 骆禾一见洪振山愿意出手，自己以后不用再为小乐的两个娘担着责任了，便觉一身的轻松。 骆禾在夜色中回到八角房，他心里有事，先不进院儿…… 一个女学生打扮的人匆匆走来，先进了院，是洪小乐。一个穿警服的人从暗地里突然蹿出。小乐一见兴奋地叫了一声，两人很快粘乎在了一起，如同久别重逢的恋人。 “哥，你都忘了我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看我？”我怪罪道，然后“格格格”地笑起来，摆明了是愿意哥来的。 “你呀，太招人，这就是美人的麻烦事……” 骆禾听出来说话人，赶忙撇过脸，躲到墙边——他要按计划行事，静观振山是怎么帮他弄走小乐的。 我美拉吧唧地让哥搂着，说不好这见不到哥就惦记叫啥？空闲下来手里还总想抓挠点事干，还要跟哥有关的，不知又是为啥？我为哥织了条毛线围脖，找了生日的由头送给了哥。哥却说那是骆青才那些学生腔的戴的玩意儿……嘿，我发现眼前的哥的脖子上正围着它。虽然时下有些秋凉意，却是没到戴它的时候。哥却是明晃晃地戴着，黑地儿里泛着扎眼的白。 “哥，这围脖你不是不稀罕吗？”我心里美滋滋的，嘴上故意问。 洪振山听妹儿说，把围脖摘下来，那边绕了妹儿的身子，这边又把自己圈进去，两头系上，整了个五花大绑样。然后跟妹儿说，他想干的是这个，说他丢了东西，抓了个小偷。 我故意问哥丢啥了？ 洪振山把妹儿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借着路灯的光端详小乐：她的胸和腰的轮廓已发育到女人的体态，肤色嫩白，笑容里透出撩人的光彩。他的理智让他远离妹儿，私心却及时地通报他妹儿是娘在大柜上捡的。于是他更紧地抱住妹儿…… 我只是觉得被哥搂得浑身发痒，却没想太多。“格格格”的笑声中些许带了点不满意的成份，也是怪哥手重了，让我觉着疼。 骆禾旁观兄妹两个的动作，他很吃惊，突然蹿进院子阻止。 “别，别，振山，她是你妹子！”骆禾嚷着，硬是把两人分开。 洪振山刚起的兴被骆禾搅了。他立马翻脸吼起来：“嘿，你这个先生，烟鬼！又抽大烟了吧？真是说了不算，算了不说！不是你找咱来的吗？咱这就接小乐回古城成亲！”又拉小乐道：“妹儿，咱是特意接你回客栈去办喜事的！你那个破学咱不上了！” “她是你亲妹妹……”骆禾还想劝说洪振山，让他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洪掌柜与红姐生了小乐的说法落实一下。 “嘿！你倒是像咱亲爹似的，少啰嗦！”洪振山嚷着，腾出一只手来顺裤兜里就掏出了枪。 骆禾在洪振山的枪口下退后，其实是洪振山的“爹”的说法，让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望见那眼睛东撒目西望、一脸失落状态的洪小乐，后悔自己去招惹这个警察。 我弄懂了哥的来意，急忙挣脱了围脖，甩开他，逃进屋去，心儿砰砰跳地关了格子门…… 想要安排小乐的事未办成，骆禾心中烦闷。闹心之时，又想起了陈家三兄弟得不到工钱的事。这三兄弟，也是馥儿托付给咱的啊！骆禾眼见得自己无能的心情也难熬，就离了八角房，到乐天地白胡子烧锅，帮着讨要工钱。白胡子听明意思，蛮横地答复：“我早就怀疑这哥仨是被日本人通缉的那几个。看到他们到汤岗子送酒逃回来的样子，就更证明了我的猜测。他们在我这儿躲灾，白吃白住，拿着白条子还可以到赏月楼玩女人，有啥不依足的？我白胡子跟你明说了，就想靠小日本的通缉令，讹他们的钱！不服，就让他们来找我！” 骆禾讨钱失败，只好到酒糟堆旁，安抚干活的三兄弟说：“日本人惹不起，只能受白胡子的气了。”又对陈急啥道：“那天晚上你也看见了，伊藤他真要抓你们。连咱这大烟鬼都被他的盯上了，咱也得去躲个清静！”说完这话，他就越发烦闷了。 离了酒坊，骆禾径直上了赏月楼，搂着小月玩起了白玉烟枪。“伊藤都说了，咱必须是大烟鬼！”他念叨着。 任啥事都办不成的他，算是服了软儿！ 他灰心丧气地在云里雾里逛着，用烟给自己开脱。只是心里还隐隐地惦记着独处在八角房中的小乐。 这天夜里，我被音羽老师从家里接出来，上了街。说是房区里的日本侨民们都去参加“保卫市街”的行动，怕我留在八角房不安全。 月光下，音羽老师把我引见给了从汤岗子乘着四轮大马车、赶来参加“保卫市街”行动的田山先生一家。田山先生是我从小在古城就常见的，他也认识我。 音羽老师请田山夫人保护好我，说她要带着棍棒队走在前面。 田山夫人夸我长得好看，说她喜欢我，让我上了豪华的马车，又抓出糖果给我吃。我倚着她坐着，吃上甜甜的糖果，然后很享受地沉浸在夫人和服上散发的香味儿中。 马车随着人群缓缓行进。我口含糖果，借着夜色中的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日本公子哥田山安之助。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见他生得五官紧凑，模样很不起眼，与好看的骆青才相比，差得太多了。只是他的神情很自信，时时鼓着劲儿，支撑起来的精神头怪怪的，有些好笑。更逗人的是，黑色制服的上兜里插了一枝花，像个女人样。我很是好奇，探身上前，动手去摸了一下那花儿，同时就发出了“格格格”的笑声！ 安之助惊艳。这个小姑娘的笑是很有感染力的。他感觉自己总做的那个梦，到了眼前……春天田野中穿花衣的那个少女，带着让他迷醉的野性笑容，触碰到了一枝花下的心跳！他把那枝花取下，握在手里，表情呆愣着，如入梦中。 美惠子如黑色的夜猫子，乘坐着三轮跨斗摩托车，出现在马车前，对安之助说道：“田山君，不要这么痴情地看小姑娘了！警察署统一调动，去保卫鞍山制铁所。陈琳所长已经带着全体警察出发了，请你速去做好配合！” 安之助“嗨”了一声，又不舍地望一眼小乐，鼓了勇气伸出了握花的手…… 我感到意外：这个小模小样的公子哥，初次见面，竟要把他珍视的花送给我！他看我的眼神也不一般，像是喝醉了酒。我有些局促，又不觉笑起来，声音没有刚才活泼，拘谨而生涩。我不想接过这花，人藏向了田山夫人的身后，遮不住的面容却是常儿的笑盈盈样。 漫漫长夜，骆禾把烟土消受。他在云里雾中逛了好几个来回。 骆府的管家骆叶从红篷马车上跳下来，紧走了两步，进了赏月楼。见到骆禾，张嘴就是急茬儿的。 骆叶：“二老爷，老爷请你回古城去议事！出大事了……” 骆禾：“说吧，啥事啊，猴急的！” 骆叶：“老爷说，日本人占了奉天的北大营，让你回去议事呐！” 骆禾：“啊，占了北大营？” 骆叶：“是，老爷说要麻烦！” 骆禾：“真要麻烦了！你咋找到这来了？” 骆叶：“咱先到八角房你家去找你，门锁着。” 骆禾：“看没看见洪小乐？” 骆叶：“没看见！说了，门锁着！” 骆禾听说话腾地从炕上蹦起来，几步下楼就蹿出了门，如若受了惊吓。云里雾中的感觉消散。他记起了伊藤从台町迎宾馆“妖窟”突然消失了踪影，记起迎宾馆楼后“魔界”刀枪的集结。他明白了…… 伊藤说的，到时候了…… “车！车！”骆禾一出门就急三火四地喊。 等上得车了，没走几步远，他就夺了骆叶的鞭子，交换了位置。马车直奔铁东而去。“伊藤说的，到时候了！”他念叨着。 马车过了南道口，加了速，在漆黑的夜中如幽灵一般。骆禾如在恐怖梦中，唯有呱嗒呱嗒的马蹄声，还在为他做着现实的提醒。 “那啥，咱不是回古城吗？”骆叶很快看出了问题。 “回啥古城？咱去接小乐！她有危险！” 车前行，骆禾狐疑地“嗯”了一声。前面应当是铁东的繁华市街中心，却没了往日多彩的霓虹灯光和热闹人流，仿佛进入了瘫痪状态，被静默与黑暗遮掩住。它的周边，则处于茫然无知的麻木之中。偶尔从制铁所方面传来翻倒矿渣的轰鸣声以及古城东面矿山锻造铁件的锤响，才将那静默打破。翻倒后的矿渣，映红一片天际，也只是驱赶了片刻间的黑暗…… 事出古怪必有妖！ 快找小乐！ 车又前行，骆禾又“嗯”了一声……他眼见黑暗中白光一闪，音羽如一片羽毛，飘飘乎乎地，到了车前。柔软的身子，不管不顾地抱住了他……他猝不及防，害怕骆叶笑话，忙撕扯挣脱，跳车逃跑…… “二老爷，你下车干啥？”骆叶问道。 管家一问，让骆禾清醒了几分，他知道自己还在烟意的虚妄境界……黑暗中，他羞红了脸，胡乱答道：“眼光娘娘给咱指路呢！” 他心里有了数：找到音羽，就能找到小乐！他重新上车，一挥鞭子，马车驶进黑咕隆咚、悄儿默声的市街中心。 一队人马从夜色中闪现出来，拦住了如幽灵般的马车。他们臂佩白色袖标，手持棍棒，目光中透射出恐惧的情绪。 骆禾也恐惧，他停了车，腿往上一缩一弓，翻身站到了马车上，居高临下向人堆里望。黑鸦鸦的一片——有人，有车，有马，如若送灵的丧家，又似鬼神的阵仗，却没有任何声响…… 他认为自己又产生了幻觉，都是大烟闹的！低头看看骆叶，见其漠然发呆没啥反应，更觉自己是被烟土致幻了，又陷入刚才的虚妄之境。他暗笑起大烟鬼的颠倒梦想。咱真是云山雾罩的！说不定，心念的音羽，又会忽忽悠悠的出现了呢！ 音羽果然出现了。黑色的人堆里，飘出一袭白衣，到了车前。 “先生，请不要入内，市街戒严啦！”音羽说道。随之人堆里响起了一阵的棍棒敲击声。 啥情况？咱虚幻出的音羽咋还说话了？声音真切入耳！这到底是真是假？骆禾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揪一揪鼻子，觉得有点疼！ “先生，您醒醒！梦游似的！现在戒严了！” 骆禾激灵地惊醒，嘴不听使唤地接了音羽的话：“就是他们的，戒严？” 音羽脸上表情严肃，夜幕下没有血色：“是的，保卫市街！先生，您又抽大烟了？” “是啊，咱烟瘾犯了！” “先生为什么言而无信呢？” “不是咱说话不算数……伊藤阁下说了，咱骆禾，必须是大烟鬼！” 骆禾彻底清醒了。原来市街上鬼魂出丧样的队伍不是虚幻的！面前的人是真实的音羽！在她的身后棍棒丛中，还看见了田山和他女儿景子的身影。 他一屁股坐在车板上。 再看夜幕下的音羽，神情中能见到她父亲伊藤的影子……与他心念的样子有了距离。而身旁的管家，早已吓得体若筛糠。 音羽警觉地环顾四周，向手持棍棒人说：“好，辛苦了，可以到别处巡视啦！” 一堆人散去，远处不时传来棍棒敲击声。 骆禾缓过神，看着略显陌生的音羽，顺着“大烟鬼”的话走：“音羽，伊藤阁下说过，咱就是个大烟鬼！阁下还说过，他反对使用武力……可咱没想到时局会这样！你看，这样，让咱也尽点义务！咱想找小乐，是咱的义务，为了馥儿……咱猜想，她在你的手里。” 音羽早猜透了他的心思：“我替你保护她呢！今天我们成立了‘警防团’，我怕八角房那里不安全，把她接出来，让她和日本侨民在一起……她和田山夫人在一起呢，在后边田山家的马车上。” 骆禾咧嘴。 咱算是糊涂了！咱怕小乐不安全，她也怕小乐不安全？到底是谁怕不安全呐？这黑咕隆咚的夜里，到底是谁怕谁呀？小乐呀，看你这命啊，不想让你再接触日本人，可你还是落在了他们的手里！ 我踩着铁蹬子，很不情愿地下了四轮大马车，跟着先生上了骆府的红篷马车。管家赶车，摸黑儿奔了古城。 骆禾带小乐夜入古城，心放到了肚子里。把小乐弄回来，是因为时局之变；亦是因为他看出，小乐本身也有一种他看不惯的危险倾向，怕她越走越远。 他想，明天就把小乐带到娘娘庙去见她娘。还要想法去找红姐，让小乐见她亲娘。他的想法是：大家见面，商量一下，看看小乐这孩子该何去何从？ 我在元兴客栈家门口下了马车。 古城的夜，没有一盏市街样的路灯，黑咕隆咚一片。马车的响动，引来邻家的几声犬吠。 我顾不了许多，张嘴问了一句：“先生，什么时候送我回市街？” 骆禾无话可答。他把洪小乐交给客栈掌柜的洪升。 我在客栈的大堂里转，堂上的大柜勾起了回忆。从小就在它的下面跑来跑去，再熟悉不过，今日却有了新的感受。细看这大柜，想象着自己当年是怎样躺在这柜面上的，原本要慢慢消化的、我是捡来的这个心理阴影的过程，一下子缩短了。真相大白了。我是这客栈洪掌柜的亲生女儿，是哥哥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在这个家里，我不用那么自卑，过去的一切胡思乱想，都要让它风吹云散了吧！ 再看时，忽然觉得，这个家啥都不好，与我住的八角房相比，简直就没有一个家的样子！没有电灯，没有水管子，没有榻榻米，啥都没有，黑咕隆咚，看哪儿都难受！再想到哥哥洪振山那个粗鲁样，要娶我这个亲妹妹，还要回这里来住，更觉可笑！ 又转一圈儿，我就想起了娘。她到庙上去躲清净，也真是可怜！ 我明白娘的背势。丁文鉴的欺负、李老道的恐吓，吉野的捆绑，把娘压倒了，才奔了娘娘庙。曾经和哥一起把她从庙里抢出来，也没有改变娘。我就明白了，娘是要用“命”去争取活下去的勇气，这是我能理解的娘的为人。我还能理解，娘的背势，不就是因为她没有靠山吗？我可不能像娘那样，活得太被动…… 骆禾回到骆府，大半夜面见堂兄。他以为堂兄紧急找他来，是为了在变化的时局下，处理开发西山矿产之事。他在路上就想好了，反对骆家和田山共同开发。这是他替叔父守护骆家祖业该做的。可是，正堂之上，堂兄却只字不提此事。 骆瑞元脸上现出焦虑之色：“堂弟，我是不是……不该休了美惠子啊？” 骆禾木然。当年堂兄要休了美惠子，决心是多么的大！现在却说出这样的话，可见当下的时局对他的影响。须臾，听堂兄又问道：“堂弟，你能不能帮我去求伊藤先生，让美惠子回来？” 骆禾这个丧气呀！费力把咱接回来，就为了这点破事？ “堂兄，当年咱不怕得罪吉野矿长，帮你赶走了美惠子，还骂她是妖女蛇，费了不少事。怎么的？你还要把这条妖女蛇再请回骆府？” 骆瑞元哭丧着脸道：“一时一个变化，以后怕是要用得着她。只能求你了！” 骆禾也茫然了：“求咱？咱……倒是可以……不过……伊藤他消失了！” 听了骆禾的话，骆瑞元慌张起来：“堂弟呀，你胡说啥呢？” “真消失了！从‘妖窟’，到‘魔界’，无影无踪！” “堂弟，叫你回来，不是为了说笑话！” “不是笑话！咱看见了……”骆禾这样说道。这还真不是笑话，他自己都是信了的。 长夜漫漫。 堂兄的慌乱表现，传染给了骆禾。他认识到时局之危，联想到小乐要回市街！恐惧的意识在他的脑中，借着残存的烟幻效果膨胀起来。他躺在西跨院的老炕上，“烙大饼”，睡不着…… 不管咋的，咱要把小乐留在古城…… 可这小乐太难对付，她倚仗着音羽对她好，越来越不听咱的话了…… 他感到不妙，翻身起来。又操起的马鞭子，赶着红篷马车，连夜去了王家堡子。 客栈的夜。 我躺在伴我从小长大的炕上，感觉到了回到原来这种生活里的不适应。小油灯哔哔哩哩地燃着，搅动着思绪，时光也难熬。忽想起衣袋里有田山夫人给我的糖果，掏出，剥去糖纸，躺着吃……用舌头舔一下糖果，就想起田山夫人搂我在四轮大马车上的惬意；再舔一下，又想起那个安之助送我花的眼神，真是好笑！鼓捣了好一会儿，才把糖果放进嘴里含着。待一股甜味上来，内心里就全是市街的好了。我就故意鼓动腮帮子，发出吧叽吧叽的声响，生怕自己不知道是在吃糖似的，随之，浑身也觉好受了许多…… 忍一宿吧，等到明天，我去娘娘庙看一看娘，然后就回市街。 早上起来，小乐正想着如何去见娘，红姐进了元兴客栈。 亲娘来了。这个时候，亲娘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脑筋一转，明白了。定是先生又搞了什么鬼。不知他最近是怎么想的！为了不让我住市街，他先去找哥哥振山，现在又找我亲娘，这不明显是整事儿吗？ 亲娘与我一阵子的亲热之后，跟我说：“小乐，跟咱走吧。你听先生的话，别回市街上学了。贴日本人的边儿有危险，趁着这次回古城，就别再去市街了。你要是不愿意在客栈，就跟亲娘走，娘带你回王家堡子。” 我以前在骆府西跨院上学堂时，曾经想跟亲娘走。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感觉自己不太想理亲娘了，不再想跟她走了。不想过那种动荡的、猫一天狗一天的日子。还回什么王家堡子？早知道那是穷乡僻壤的！也没有糖吃！我也不能留在古城，就想回市街去，去找音羽老师！ 我觉得我自己可以选择，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很幼稚，还是把亲娘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亲娘劝了我好半天，没完没了地重复那几句话。车轱辘似的，转起来没完，讨嫌死了。最后我受不了她，失了控，就嚷道：“亲娘啊，你烦不烦啊？有你不多，无你不少的！” 红姐无奈，只好对女儿说：“小乐，我去骆府西跨院，去找你的先生商量。你在家等我。” 在制铁所巡逻了一夜，陈琳拖着一身疲惫，做贼似地溜进美惠子的家。美惠子正焦急地等着他。 “快烙馅饼，我饿了！” “嘿，我说，你咋成饿死鬼托生的了？这吃食啥时短过你的？今天咱累了！这一宿保卫啥厂区，折腾得够呛了。怎么你还要折腾？” 美惠子撒娇道：“我就是饿死鬼托生的，早跟你说过了！肉馅儿都准备好了，快去烙，咱想吃！” 陈琳没招儿，便去厨房…… 吃完了馅饼，陈琳刚想歇气，美惠子脱了衣服扑上来，搂住他，紧接着在嘴上栽了一个长吻。 “啊，还有这事儿？” 陈琳不由自主地向门外瞟了几眼，露出紧张的神情。 “嘿，我们俩人的，也不用总是偷人的样子，是吧？” 陈琳被美惠子坠得不堪重负地躺倒在沙发上，两人还真就在沙发上把事办完了。 消停（安稳）之后，美惠子说：“安之助给警察署打来电话，说骆禾昨晚回古城了。现在这个特殊的时候，他能不能又去联络抗日分子？” 陈琳说话都没了劲儿：“安之助这是立功心切啊！我都跟他说了，这骆禾，他就是个大烟鬼！你当过他的堂嫂，还不了解他？” 美惠子怀疑地说：“骆禾他可能是去找陈家三兄弟。伊藤先生给我的任务，一直未完成。” 陈琳摇头道：“这种时候，他逃回古城，定是害怕了。你看在我妹子馥儿的面子上，就放过他吧！” 正说着，院门外有动静。 陈琳心虚地开开门。 门外停了一辆马车，车上走下来干笑着的骆瑞元。 陈琳慌张地关了院门。 门外传来了骆瑞元的恳求的声音： “惠子啊，我的不该休了你的，我是接你回去的。” 骆禾和红姐商量无果，就决定带小乐去娘娘庙见馥儿，设想大家一起说服小乐。岂料在小乐的房间里，找不见她，只见炕上扔着一张日本糖果的糖纸。 洪升说，小乐跟他要了点钱，在客栈门口搭上黄包车，回市街去了。 （第六章第二节完全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