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汉唐灞桥柳

贾曲野老(李高田)

<p class="ql-block">  汉唐长安人普遍喜柳,这大抵成为了一种风习。</p><p class="ql-block"> 当骀荡的东风从黄、洛、渭交汇的三河口出发,穿过坦荡如砥的秦川,叩开帝都长安大门的时候,首先是东城外灞河两岸的柳树枝条染上了一脉梦幻般淡淡的黄晕,接着,街衢里坊的道旁,皇家园林的水滨,金碧辉煌的宫群内苑,便都有了垂柳绿绦般的倩影,给这古老而雄伟的帝都平添了几分妩媚之气。</p><p class="ql-block"> 大约在汉代,长安已有植柳的风尚。根据《三辅黄图》记载长安上林苑的盛景,就有“杨柳垂条,荫覆池沼”的生动描述。上林苑是皇家园林,柳树被广植于水边,有着示范的作用。不仅可以为景观添色,亦可固土防沙。——这大约是汉代长安人植柳的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在汉代,柳与槐均为官方选用的行道树。汉长安城的街道,如章台街、御道等,官府常植以柳槐。正如《三辅黄图》所记:“道广五十步,树以青槐,间以柳树。”——这正是美化城市环境之需。</p> <p class="ql-block">  在汉代,柳树已成为文学中的一种意象。张衡《西京赋》有云,“林麓之饶,植以杞柳”,直接提及柳树种植。而司马相如《上林赋》亦有“垂条扶疏”,虽未点明柳树,却暗合柳树形态。而且在《古诗十九首》中,亦有咏柳的佳句。如“青青河畔草,郁郁园中柳”,表明柳已成为汉代诗人寄托情感的一种意象。</p><p class="ql-block"> 而且,汉代也已经有了折柳送别习俗的雏形。《汉书·地理志》记载:灞桥(时称“霸桥”)为长安东出要道,其地多柳。《三辅黄图》亦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到此桥,折柳赠别。”这是折柳与送别产生密切联系的最早记载。</p> <p class="ql-block">  降至唐代,长安植柳之风已臻极盛。唐人沿袭汉人植柳风习,而且唐长安城绿化已形成一种制度。《唐六典》记载,唐代官方规定都城主干道两侧须种植行道树,柳树因生长迅速、适应性强成为首选。朱雀大街、春明门大街等主要街道两侧“槐柳成荫”,既遮阳避暑,又起到划分道路功能的作用。同时,唐时的长安城里凿有龙首渠、永安渠等人工水系,可谓纵横交错,四通八达。柳树喜水,因而成为河堤绿化的主要树种。</p><p class="ql-block"> 在唐诗人吟咏帝都长安的诗歌中,不乏咏柳的佳作。如白居易“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东风”,这是抒写青门之柳。陈光的“九陌云初霁,皇衢柳已新”,这是抒写天街之柳。杜牧的“绿荫未覆长堤水,金穗先迎上苑春”,这是抒写园林之柳。韩琮的“折柳歌中得翠条,远移金殿种青霄”,这是抒写宫廷之柳。李商隐的“娉婷小苑中,婀娜曲江东。朝佩皆垂地,仙衣尽带风”,这是抒写曲江之柳。姚系的“袅袅柳杨枝,当轩杂佩垂”,这是抒写庭院之柳。可以这么说,唐时长安凡是名胜园林处,或九街十二衢,都能够欣赏到柳的倩姿丽影。</p> <p class="ql-block">  在我国古典诗词中,杨柳是一个情思缠绵的意象。《诗经》中的“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即是此意。柳又有“留”的谐音,后来便成为象征别离的意象。</p><p class="ql-block"> 到了唐代,不但将汉代折柳遗风传承了下来,而且发展到极盛。说到折柳送别,不得不先说说“青门”。青门本是汉长安城东南门(霸城门),因门呈青色而得名。其遗址在今西安未央区丰景路附近。汉时,青门外有灞桥,是折柳送别之地。而唐长安城在汉城东南方向重建,原汉时青门已不复存在,但“青门”作为文学意象却被唐人广泛使用着。唐诗人多以“青门”指代唐长安城东门春明门。因汉代青门外的送别习俗,唐人诗歌中常将“青门”与折柳、离愁相关联。然而,真正的折柳惜别圣地,却在灞桥;而那柳,即是灞柳。</p><p class="ql-block"> 唐时,长安东郊灞桥两岸“柳色如烟”,形成典型的长安意象。《开元天宝遗事》载“霸陵有桥,来迎去送,至此黯然,故人呼为销魂桥”。而灞柳则是春日灞河沿岸最具代表性的景致。柳条细长柔软,随风摇曳,宛如少女缕缕青丝。春日的灞柳,新叶嫩绿,枝条缀满翠绿的芽苞,远眺如烟似雾,近观则像一只只淡绿色的小蝴蝶,轻盈灵动。暮春时节,柳絮漫天飞舞,如同冬日的雪花,飘逸之至,为灞河增添了一道梦幻般的色彩。——这便是关中八景之一的“灞柳风雪”。</p> <p class="ql-block">  灞柳不只是帝都长安的报春使者,承载着唐人对春的期盼,也成为士子骚人们寄托离情别绪的抒情对象。唐代是中国诗歌的黄金时代,围绕灞柳送别,唐诗人们留下的诗作,可圈可点。如王之焕以灞柳为背景的《送别》:“杨柳东风树,青青夹御河。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以杨柳的攀折之苦,隐喻离多而感伤。再如杨巨源的《折杨柳》,还原了灞水之畔的送别情景:“水边杨柳曲尘丝,立马烦君折一枝。”描绘了送别时折柳的习俗。还如白居易的《青门柳》,以拟人手法,赋柳以人的感情,表别时的离愁。又如王维,虽未直接以灞柳为题,其送别诗中却常以杨柳为意象,如“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尽显别时的清新与惆怅。又如雍陶,他任简州刺史时,将城外的“情尽桥”改作“折柳桥”,并赋诗:“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他离恨一条条。”诗中折柳的意象,无疑来源于灞柳送别。又如郑谷的《淮上与友人别》:“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明显借“灞柳风雪”,抒伤感别情。又如诗圣杜甫,虽以写实著称,但在其送别诗中亦有灞柳的影子。如“去远留诗别,愁多任酒醺”,虽未直接描写灞柳,却有惜别深情。</p> <p class="ql-block">  在众多的“咏灞柳”诗中,最有代表性的诗人,当推诗仙李白。他虽不曾以“灞柳”为题赋诗,却在多首送别诗中借灞柳意象表达离情,最著者当属《灞陵行送别》:“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诗以“灞陵亭”为送别地点,虽未直接咏柳,但“灞水”与“古树”隐含着灞柳成荫的送别风习。李白还有一阙《忆秦娥》:“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诗中“年年柳色,灞陵伤别”八字,精准捕捉到了唐人灞柳送别的经典意象。通过“柳色”与“伤别”的关联,将自然景物与人间离愁融为一体,意境凄美而悠远。李白的《劳劳亭》,亦是借景抒别情佳作:“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虽写金陵劳劳亭,却与灞柳送别有着异曲同工之妙。</p> <p class="ql-block">  李白涉及“柳”的送别诗还有《金陵酒肆留别》:“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虽非灞柳,但“柳花”却是“灞柳风雪”的活用。还有《春夜洛城闻笛》:“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以“折柳曲”暗指离别,呼应灞柳送别的唐人风习。</p><p class="ql-block"> 总之,唐人的咏灞柳诗,大多属于挚情之作,有着对人生与友情的深味。而李白的此类诗歌,更有着历史的厚重与奇妙的浪漫色彩。从而,为灞柳赋予了凄美的长安意象。</p> <p class="ql-block">  在现代,灞柳不仅是自然景观的佳品,更是生态保护与文化传承的象征。灞河大道的绿柳成荫,为西安人提供了休闲漫步的好去处,同时也展现了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好愿景。</p><p class="ql-block"> 无论是汉唐人笔下的离别之情,还是现代人眼中的生态之美,灞柳都以其柔美的丽质与人文的丰韵,为古都西安增添一道诗画般的春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