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人的“朋友圈”

老才臣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友情是超越时空的存在。现代人拜网络所赐，人人手机上有个“朋友圈”；古人没有网络，“朋友圈”都藏在心里，即使是“山川异域”，亦能“风月同天”。古代文人的友情，常常结缘于同好；他们长袖善舞，能说会写，喜欢以文会友，诸如“兰亭雅集”“高邮贤聚”“邺下之游”“滕王阁宴”，皆为文坛盛事。平时，他们或结伴同游，或诗词唱和，形成了或紧密或松散的“朋友圈”。

文人的交友之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前者是生活中的互动，后者是精神上的契合。交友之道，贵在知心，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伯牙抚琴，志在高山流水，唯钟子期能一语堪破；钟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以世再无“知音”。曾经的挚友，倘若心不相通，三观不合，也会一拍两散，毅然分手。三国时的管宁和华歆是同学，又是好友，读书时坐在一张席子上；后来管宁鄙视华歆为人势利，遂割席分坐，以示绝交。

古代文人交游广泛，但更注重个体之间的交往，尤其重视友情的品质，诚如鲁迅先生所言，“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朋友”有种种称谓，如“好友”“密友”“挚友”“知友”“诤友”“死友”等，用来表示友情的深度。“死友”的典故出自干宝的《搜神记》，东汉范式和张劭是太学同学，友情深厚，张劭说范式是他的“死友”，其余皆为“生友”。张劭去世时范式不在，下葬时“柩不肯进”；直到范式“号哭而来”，“柩于是乃前”。后来“死友”表示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生死之交，是友情的天花板。最著名的“死友”大概是“桃园结义”的刘关张，规模最大的“死友圈”则非梁山好汉莫属。

“管鲍之交”是知友的典范。《史记·管晏列传》载，二人为莫逆之交，生活中鲍叔牙处处关照管仲；后来各事其主，鲍叔牙辅佐齐国的公子小白，管仲辅佐公子纠；双方对阵时，管仲还用弓箭偷袭过公子小白。最后公子纠失败，管仲做了阶下囚；公子小白做了齐国国君，即齐桓公。他打算任用鲍叔牙为相，鲍叔牙却举荐了管仲，说我只能帮你治国，他才能帮你成就霸业。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格局，何等的境界！感动得管仲仰天长叹:“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李杜之交”是文人交往的楷模。天宝三载（744），二人相识于洛阳，人称“日月相会”。李白年长杜甫11岁，两人初见时李白已经名满天下，杜甫还藉藉无闻，但二人却一见如故，结为诗友。随后结伴同游，寻仙访道，“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两人离别后相互思念，杜甫经常梦见李白，“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李白也忘不了杜甫，“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按理说，李白豪爽，杜甫沉郁，性格有别，创作风格也不同，但他们却能结下终生不渝的友情，伟大的诗人必然有伟大的朋友。

“刘柳之交”最见情怀。贞元九年（793），刘禹锡和柳宗元同年登科，从此结下不解之缘。他俩同在京兆府任职，因参与“永贞革新”一起遭贬，十年后重回长安，不久又再次被贬。这次外放，柳宗元任柳州刺史，刘禹锡任播州刺史。播州较柳州更为荒僻，柳宗元同情刘禹锡有老母，上奏朝廷与他交换任职地点，后改派刘禹锡任连州刺史。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伸出援手，非至友莫能为也。柳宗元曾写过一首诗，表白愿与刘禹锡相伴一生的心迹。诗云:

二十年来万事同，

今朝岐路忽西东。

皇恩若许归田去，

晚岁当为邻舍翁。

两人终于没有做成芳邻，柳宗元47岁就去世了，临终前他将著述和家人托付给刘禹锡。刘禹锡亦不负所托，将故友的遗作编为文集，并将柳宗元的儿子培养成才，可谓有始有终者。

“元白之交”更是一段旷世奇闻。元稹和白居易同年登科，同年入仕，又同年被贬，半生携手同行，结下了深厚情谊。白居易诗云:

不为同科第，不为同署官。

所合在心寸，心源无异端。

他认为二人的友情不在于有共同的经历，而在于心灵的契合。《唐才子传》说:“（元）微之与白乐天最密，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千里神交，若合符契；唱和之多，无逾二公者。”元白一生，相互通信1800余封，相互赠诗近千首。噫！见过男人之间的友情，但没见过这种如胶似漆的友情，难怪《唐才子传》用了“爱慕”一语。

元白的“千里神交”发生在元和四年（809），元稹任监察御史，出使川南。这一天白居易与其弟白行简、友人李建同游长安的曲江慈恩寺；晚上在李府喝酒，席间忽然想起元稹，遂赋诗一首:

花时同醉破春愁，

醉折花枝作酒筹。

忽忆故人天际去，

计程今日到梁州。

十天后，白居易收到了元稹的来信，并附诗一首:

梦君同绕曲江头，

也向慈恩院院游。

亭吏呼人排去马，

忽惊身在古梁州。

原来这一天元稹果真到了梁州，而且梦到与白居易等人同游曲江慈恩寺，可见元白之间的心灵感应。元稹死后，白居易在祭文中写道:“三界之间，谁不生死？四海之内，谁无交朋？然我尔之身，为终天之别，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丧友之痛，痛何如哉！

　　自古就有“文人相轻” 的说法 ，意思是文人恃才傲物，心胸狭隘，很难与同人为友。实际不然，文人有超然自守的一面，也有惺惺相惜的一面；有虚与委蛇的一面，也有至情至性的一面。遇到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也会推心置腹、坦诚相待。

文人历来就是一个矛盾体，他们往往既清高又世俗，既勇敢又软弱，既多情又薄情，既复杂又简单，似乎很纠结，其实如司马迁所言，是“用之所趋异也”（使用的地方不一样啊）！贾平凹也说过，他的性格“比你想象的深情，也比你以为的冷漠”（《自在独行》）。明人张岱说得好:“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正因为人无完人，孔子才主张交友要“和而不同”，从而相互砥砺，不断地完善自我。

坊间有一种说法，“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读了本文，你怎么看？

乙巳 三月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