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秀丽地——美西科罗拉多高原的锡安国家公园（Zion National Park）

平民

在美国犹他州西南部，科罗拉多高原、麦格顿高原与莫哈维沙漠交会处，有一个美丽的所在，那就是由红岩群峰叠嶂和激流峡谷组成，冷峻而绿韵飘逸的“Zion National Park”，锡安国家公园。源自古希伯来语的“Zion”，在宗教环境常用来表达理想之地、天堂或圣地的意思。最早用它为这一片山地峡谷命名的，是十八世纪五六十年代到此拓荒的以撒·毕乎宁。是他，将资源环境宜居的这里选为安身之所，并借用《圣经》中一和平之地的地名，将自己所在的广阔区域命名为“Zion”，借以表达希冀和平安康、神灵庇佑的美好愿望。“Zion”中文译名，音译更接近原声的是“宰恩”，而更具意境色彩的则是“锡安”。相比较而言，我喜欢后者，因为“锡安”之“锡”，在古汉语中与“赐”通假，《诗经·小雅》中“既见君子，锡我百朋”，其之“锡”即为赏赐之“赐”。把浑然天成的这一片秀美之地，看作是大自然的恩赐，当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引人入胜的“锡安”，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天赐之地。虽然这里是科罗拉多高原的一部分，但其峦峰连绵的地势，却断然不像其它地方那样以高耸的平台取胜，再加上源自内华达州崇山峻岭深处的维琴河（Virgin River），用北美大陆最陡峭的疾水川流，在这里的山岭中开出一条24公里长，800米左右深的巨大峡谷，以迥异于“大峡谷”之类的鲜明风格，在科罗拉多峡谷家族群中刻下独属于自己的品质印记。而同时兼有的麦格顿高原（Markagunt）特征，在锡安峡谷的另一侧，则留下了两三千万年前据说是地球上最大规模火山地质运动“重力滑坡”的全样本遗迹，如今登临鸟瞰锡安全景的观景台，还可清晰地看到火山爆发生成的火山湖泊和黝黑的火山岩分布区。与两个高原为邻的还有美国最大的沙漠，面积12.4万平方公里的莫哈维沙漠（Mojave Desert ），我去过的拉斯维加斯、死亡谷和久已耳闻的供航天飞机着陆的爱德华兹空军基地、以及规模巨大的“飞机坟场”，都在它的范围之内。莫哈维沙漠虽是降雨量极少的“雨影沙漠”，但其丰富多彩的地质构造和独特地貌，却使得这块“不毛之地”拥有别处沙漠少有、由耐旱生物构成的生态系统，而这些也为锡安公园增添了不少优雅的沙漠风情。因此有人称，锡安是美西山地峡谷风景精华的微缩样版，来美西游览山地峡谷，不到锡安是一生遗憾，而到过锡安，再去看其它胜地，则将遗憾一生，因为你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少了初识的新鲜和震撼，自然就少了很多乐趣。这些都是来自资料的介绍和渲染，美则美矣，但百闻不如一见，当一旦走进锡安公园，面对面与这里灵秀飘逸的山水自然进行视觉和心灵的对话，就会感到所有这些文字表达，修饰得再美，也顿时会黯然失色，苍白无力。

锡安的美，首先在山。我们是平安夜当日下午，从斯普林戴尔附近的公园西南入口进入公园。因为时间有限，便直接沿东西贯穿锡安公园的卡梅尔山高速路自驾进山，观赏山景。最先看到的山，大多以红岩为主，即使阴翳暗淡，也遮不住其天姿妖娆的妩媚神韵。这些山，除了在山峦崩塌形成基座沙滩上尚有低矮灌木草丛分布，陡峭的上部则岩石嶙峋，裸露着直指云霄，如剑似戟。有路的这边虽然车流如川，可对面的群峰，却依然是“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原始模样。奇怪的是，在视觉中，大多数的山虽然雄奇，却并没有太过高大的感觉，可实际情况却截然相反。锡安公园最高的马场山（Horse Ranch Mountain），海拔高度2660米，比国内“奇险天下第一山”的华山高500米，可看起来，怎么也不如华山那般的高不可及。其根本原因，就是这里的山都是高原上的山，锡安公园地势最低的煤矿洼地（Coal Pits Wash），海拔高度也有1500米，加上它，这里的每一座山，搬到平原，都可以“巍峨”相称。看似丘峦的山头，峰壁裸露处大多以一亿五千万年前中生代沉积形成的红或黄褐色与白色相间纳瓦霍砂岩（Navajo Sandstone）装饰自己，用细腻的彩色条纹，彰显巧夺天工的原生魅力。而兀然高起的山岭，尤其那些云雾缭绕的峰巅，则似乎更喜欢用雪沃白色的壁崖，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当来到卡梅尔山，所谓的高速路立马变成了“之”字形的盘山路，一个接一个300度左右的折弯，接连不断的来往会车，逼着车辆只能以低速缓步前行，不过，这也让我们有机会在峰回路转中，悠然享受“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观山乐趣。而且，只要路边出现比较宽大一些的停车区，就一定有壮丽秀美的峭峰悬壁或叠嶂峦影，用现在时髦的话讲，叫“打卡热点”。入乡随俗，每到此等地界，我们也会下车，赏景留影。当我们正欲在东西走向峡谷南侧的一处停车大卡时，突然从西边的山口阴云深处闪出一道夕照阳光，为峡谷对面的几座山顶镶上一道金光彩边，天地间瞬间有了仙境的感觉。这便是传说中的“日照金顶”，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绝美自然景观，这一特定自然条件下形成的阳光与山峰的交合，在佛教中被视为吉祥圣洁的降临，而在普罗大众的心里，它则是好运和幸福的象征，见它一次，可保一年平安。不经意间，这等美景福报竟让我们碰上，在场的十来个人无不欣喜若狂。然而，幸运总是那么短暂，就在照完该拍的照片之后，明亮的金色阳光便突然没了踪影，神奇的“金顶”美景倏然而止。

带着满腹喜悦，我们继续向更高处开进。山坡度越来越大，路外侧已全是几近垂直的石壁陡崖。恍然间，突然想起鲁迅名言，“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平地上如此，只要有人走就行了，可高耸险峻的石山上的路，绝非一般的“走”那么“容易”，从无路处“走出“路”，一尺一寸的延伸，无不伴随着为了生存的艰辛与风险，有时甚至要付出生命的代价。8000年前开始在这里居住的印第安原住民修筑步行登山道如此，十九世纪西部拓荒者在此改修可供马车通行的环山路如此，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为了让已建成十余年的锡安公园为游客提供更好的通行服务，修筑的这条高速路，则更是如此。当我们进入高速路最高点的“卡梅尔隧道”，对修路者的敬佩礼赞之情，更是到了爆棚程度。这一隧道，硬是用风镐电钻和爆破等今天看起来十分简陋的技术手段，在石壁肚子里“掏”出来的，1711米长，双向两车道通行空间，相对松软的砂岩构造，如果采用当今强大的盾构机开凿，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可前退一百年，这样的工程难度和技术水平，在当时，就是世界顶级水平的呈现。如今的卡梅尔隧道，依然保持着粗旷简陋的“山洞”模样，除了沥青路面，洞口、洞壁、拱顶，目之所及，皆是开凿痕迹明晰的素面真颜。唯二的修饰，一是外侧岩壁开凿的六个半圆窗口，既可采光通风，又便于人们观赏风景，和我们以有限透视无限的“借窗生景”园林手法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二是内壁保留原有色纹特征，以平行等距的横向凿痕的极简装饰处理，皆圆满呈现出大道至简的美学。九十五年过去了，所有的一切，没有改变，没有朽蚀，没有破损，实在不易。

过了隧道，便是下山路，走出不远，便来到计划中的Canyon Overlook Trail ，峡谷俯瞰小径，一条凭空鸟瞰山峡、观看日落的经典步道。此时已近黄昏，我们急忙循着步道向峡谷上边走去。步道之下是“Pine Creek”、一个中文意思大概叫“松溪”的峡谷，可能谷底有溪流经过，山上的树木明显比别处旺盛许多。前半程，天色尚明，行走在半山朝西望去，群山逶迤的上空，多彩的夕照金晖泛滥，云蒸雾蔚，美不胜收。再往上走，则多了不少在石壁上人工开凿出的半开放山道，加上天色已然暗淡，很快便乌云密布，就在即将抵达终点时，竟飘起了雨点，为规避风险，我们只能立马回转下山，一路狂奔，回到了车上。日落没看到，但在返程途中，却看到了如火焰燃烧的晚霞，两相对冲，落了个“平手”。

时至次日，一夜小雨过后，天气放晴，老天有怜，终于给了我们在阳光下游览锡安的机会。按照预定攻略，用半天时间，在核心景区锡安峡谷体验多彩峻岭与维琴河山水相依的浪漫风情。

锡安公园与周边以山地峡谷著名的国家公园相比，有两个特别诱人的优长，一是它可以轻松地进入峡谷腹地，零距离体验高山峻岭下的水乡风情，一种非身临其境难以想象的奇异秀美。再就是它特别丰富的山地徒步资源和一年四季皆可参与的环境条件。前者让它成为山峡美景之“圣地”，后者则被户外徒步运动爱好者誉为“山地徒步运动的“天堂”。这不，今天虽然是“圣诞”，有很多人来这里度假，相距一英里的斯普林戴尔到处可见与圣诞有关的欢庆符号，来到公园的人也熙熙攘攘，成群结队，但这里却几乎感受不到与圣诞关联的欢乐，扑面而来的皆是对美景和徒步的期待与激情。

为了减少对景区环境的不良影响，锡安峡谷设有用丙烷作燃料的环保巴士，为游客免费提供通勤服务。贯穿峡区的这条景观大道，长约11公里，途中八个站点，连接着峡谷内众多打卡热点和徒步登山线路，包括最受推崇的涉水徒步的The Narrows和美国十大步道中最险峻者之一的Angel's Landing，无论是一般意义的游览，还是冲着徒步旅行的特定目标而来，坐趟巴士都是非常不错的选择。

出了游客中心起点站，巴士便一直在谷底的维琴河畔行进，车速缓慢，驾车司机一刻不停地用雄浑的男中音介绍着经过的山水精致，不时激起一车人欢快的笑声和掌声，而我却一句也听不懂，错过了许多有价值的信息。或许刚才特意停车的地方，对面就是“三圣父”之类的名山头，也未可知，唯一的感知，就是从峡谷底部仰视，蓝天白云背景下的峭峰奇石，更显色彩斑斓，器宇轩昂，蔚为壮观。有趣的是，行进途中，竟有三辆巴士被什么东西逼停在路上，随着人们一齐向左侧窗外望去，并好奇地赞叹，我扭头一看，原来是几只火鸡从山上下来，正在穿过公里，向维琴河边的草滩走去，般若无人的摇摆走姿，着实令人忍俊不已，被宠护到这种程度，可见这里的人对自然万物是何等尊重和爱护。越往里走，河畔水色的情韵就越见浓郁，不经意间就到巴士终点站Temple of Sinawava，一个以神庙命名的地方，再往前，就是Riverside Walk，一条通向涉水徒步圣境的河滨步道。

来到这里，首先打动我的，是眼前环立的几座如斧劈刀削过的红岩石峰，它们通身坚锐，全无昨日下午至今看到的山少不了风化痕迹，傲然天地间，风雨不可侵，除了神祇还能有有什么，神祇居住之所，自然非神庙莫属，至于何以“Sinwave”，则不甚了了。

走在坡度平缓的河滨步道上，一边是直壁压顶，一边是碧水淙淙，再加上河滩斜坡上的树影绰约，漫步其中，怎一个惬意了得。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怎么也想不到从源头到汇入米德湖（Lake Mead），在320公里中度过约2400米落差（平均每公里在15到25米之间）的维琴河，怎么就如此平静躺在清澈见底的河床上潺潺流淌，和普通的山溪并无太大差别。可细品起来，有一些细节还是挺令人恐怖的存在，首先是遍布河床的鹅卵石，小的如鹅蛋，大的如中号披萨，每一个皆光滑溜圆，一看便知是无数次波涛冲刷的结果。再者就是河床中横七竖八散落的大石块，它们既可能是临近的山峰跌落的残岩，但更像是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试想能将有棱有角的石块“磨圆”，那的有多少年，而要把横亘河中动辄数吨的条形巨石迁移飘落，又得要有何等力量，或许这才是立体多面的维琴河，枯水时如诗如画，似窈窕淑女，而满水时则摧枯拉朽，如金刚在世。此刻温柔的它，引得游客流连忘返，纷纷在它身旁亲水嬉戏，拍照留影。

有活水就有生机，原来从崖顶远眺如蓬草丛一般的绿影，竟然是如此伟岸的高树，有人说，到了春天，他们郁郁葱葱，与河滩遍野的野花一起，编织出一幅让人心醉的锦绣画卷，而到了秋天，则摇身一变，用璀璨的彤红金黄，演绎自然和生命的真谛辉煌。而我更喜欢的却是当下，在一片冷清中，褪去华丽盛装的它们，用柔中带刚的枝条，默默书写着继往开来的诗情画意，而这岂不是对高山峡谷意志品质最好的诠释。就像此处两面悬壁，一处始终不停地在平壁密布的凹坑中渗出水珠，恰似泪眼连连，另一处则是在溜平的石壁之上的丛丛枯草，虽已枯萎，但它的根却牢牢扎在石缝之中，须臾不可移除，枯黄的草叶，一概保持着被川水冲曳宁曲不折的顽强气概。我猜想这里应该是盛水时一个水幕瀑布。二者相邻，前者以流动彰显着永恒，后者则用律动诠释何以为风云际会的潮起潮落，珠联璧合，一切皆在天意中。两英里的旱路就这么结束了，再往前就是著名的维琴隘口，以后便是只能在水中行走的涉水步道，一个来回可能要用上四五个小时。尽管很有吸引力，碍于时间，我们选择了放弃。

涉水徒步之外，名声更响的天使降临步道（Angels Landing），也因预约失败而落空，于是，女儿临时决定，选择与“天使降临”紧密相邻的Emerald Pool，翡翠池步道作为代偿。事实证明，她这个选择，物超所值，深合我意。因为是临时起意，我们全然不知翡翠池竟有大、中、小三个湖景，最先抵达的Middle pool，充其量只是一个小水池，而后绿树环荫的Upper pool，一个大了许多的池塘和Lower pool，一个给翡翠池注水，可以仰视亦可钻进享受清凉的瀑布，才是精华所在。只可惜，很多人到了Middle pool，便大失所望，扭头回转，我们也以为这里就是全部，便就此打住，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与更美的池塘瀑布失之交臂。所幸的是，就在Middle pool的小小水池中，我拍下了平生第一张在高海拔区水中倒影照片，天空中蓝天白云与池面水中的倒影同框，也算是失中有得，不虚此行。当然，收获还远不止于此。登山途中，我们与几只毛色黑亮、体型壮硕的骡鹿（Mule Deer）邂逅，逐水草而居的它，俨然以主人姿态，在游人队伍中不顾不让地横穿而过，朝着山下维琴河滩草地扬长而去，又来了一个旁若无人。此外，更大的收获还有半山腰俯视维琴河谷看到的优美神韵，冬日午时强光照射下的河滩，上游直对的山峰和河谷滩地上连绵的柳树、三角叶杨树林，全都被一层类似铜锈带有水银光泽的翠白色包裹，恍恍然缥缈如纱，这当中既有历史积淀厚重深远才有的“包浆”神韵，也有由冬的沉寂向春的复甦进发的生气萌动。如果在冬季晨晖与晨雾叠加时，选择俯视角度大景深拍摄，一定会有非凡的“大片”产生，想想都令人兴奋不已，急不可耐。

预计的锡安之行，到这里已然完成，当再次穿过卡梅尔高速路向东出口驶去，竟又意外地与锡安峡谷外的主要景区之一的棋盘山壁群不期而遇，虽然是走马观花，它的磅礴气势照样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较于锡安峡谷，有如棋盘棋子错落分布的方坪圆壁，应该有更多记录数千万年以前以前科罗拉多高原存于海底的原始信息，只可惜，为了急着赶往160公里外的布莱斯，棋盘山还有锡安公园近六百平方公里范围未曾涉足的地方，都只能留给今后的机会再来游历体验。遗憾吗？感觉有，但理性却提醒我，不必遗憾，旅游天生就是充满遗憾的生活方式，少了遗憾，也就少了继续行动的动力和乐趣。

2025.03.29.于洋之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