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蛋往事

易法林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文字:邓烈霞</b></p><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57, 181, 74);">编辑:易法林</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作者文字功底深厚,细节刻画入木三分,无不使人佩服。读罢《鹅蛋往事》,爱不释手,特此分享!</b></p> <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的光景,能养鹅的人家,在村里是要遭人斜眼看的。那眼神里夹着羡慕,藏着嫉妒,像腊月里刮脸的北风,冷飕飕地往人领口里钻。</p> <p class="ql-block">  我家的鹅是幺爹从武汉捎回来的。那只鹅通体雪白,脖子抻得老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活像个穿白大褂的干部。它一来,就成了全村的稀罕物。左邻右舍的婶娘们,有事没事就往我家院子里瞅,眼睛直往鸡栏屋里瞟。</p> <p class="ql-block">  鹅下头一个蛋那天,奶奶捧着那青白色的蛋壳,手都在打颤。她撩起大襟褂子的衣角,小心翼翼地包好,藏进了里屋的瓦罐里。那罐子平日里装猪油的,这会儿倒成了金銮殿。</p><p class="ql-block"> "一个蛋能换半斤盐哩。"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她手上的老茧刮得我头皮生疼,我却闻见了她指缝里残留的鹅蛋腥气。</p> <p class="ql-block">  开春的时候,荠菜刚冒头,家里来了客。奶奶破天荒从瓦罐里摸出两个鹅蛋,又去田埂上掐了把嫩荠菜。灶屋里,铁锅烧得通红,菜籽油下去"滋啦"一声,整个屋子都香得打颤。我蹲在灶膛前添柴火,看着金黄的蛋液裹着翠绿的荠菜在锅里翻滚,口水把前襟都打湿了。</p> <p class="ql-block">  客人上了桌,我们小孩照例是要躲到灶屋去的。我趁奶奶端菜的工夫,飞快地从锅沿上抠了块蛋渣。那滋味,鲜得人头发梢都竖起来了。鹅蛋的腥气混着荠菜的清香,在舌头上打滚,我嚼了又嚼,舍不得咽。</p><p class="ql-block"> 等客人散了,奶奶从堂屋端出个粗瓷碗。碗底粘着几星蛋花,还有两根没挑干净的荠菜梗。我舔得碗底发亮,连釉色都淡了几分。</p> <p class="ql-block">  自打鹅会下蛋,我和弟弟就多了个差事——看鸡栏屋。两个小人儿并排坐在门槛上,活像庙门口的石狮子。奶奶说,村里有人专偷鹅蛋,得防着。果然有天晌午,我看见对门的二婶子在我家院墙外转悠,眼睛滴溜溜往鸡栏屋里瞄。</p><p class="ql-block"> 上学后,校门口来了个挑担的货郎。玻璃匣子里的棒棒糖,红的绿的,看得人眼晕。同学们"咯嘣咯嘣"地嚼着糖块,那声音比上课铃还响。我摸遍全身,连个钢镚儿都没有。</p><p class="ql-block"> 那天放学,我鬼使神差地摸进了鸡栏屋。稻草窠里躺着两个鹅蛋,还带着母鹅的体温。小卖部的王婆子眯着眼掂了掂,给了我一根最便宜的水果糖。含在嘴里,甜得发苦。</p><p class="ql-block"> 傍晚,奶奶的骂声从村口一直响到我家院墙。她抡着砍柴的菜刀,把榆木砧板剁得"咚咚"响。"哪个缺德带冒烟的,偷我孙子的学费!"我缩在茅房里,听见刀声里夹着哭腔。</p><p class="ql-block"> 夜里,我躺在被窝里打摆子。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见奶奶在数瓦罐里的蛋。她忽然转过头,我赶紧闭眼装睡。有温热的指头抹过我眼角,带着熟悉的猪油味儿。</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的书包里多了个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半块芝麻糖,已经有点融化了。奶奶在灶台前熬猪食,背影佝偻得像张拉满的弓。白鹅在她脚边"嘎嘎"地叫,下了一个还冒着热气的蛋。</p> <p class="ql-block">  如今超市里的鹅蛋,个个标着"有机""散养",却再没有当年瓦罐里的温度。有时半夜醒来,恍惚还能听见奶奶剁砧板的声音。那骂声穿过四十年的光阴,竟成了最暖心的催眠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