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70年代末,我初到三中念初中。一到傍晚,眼泪就失控哗哗流,莫名其妙“哇哇”就哭起来。别笑话,爱哭的可不是我一个,有时教室里“哇”声一片呢。十二三岁的孩子,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想家又想妈呀!</p><p class="ql-block">怎么办?回家几十里,不容易啊。后来,短暂假期,我就到堂姐家去。堂姐是大伯的女儿,大我差不多30岁。堂姐住在长岭街东北方向,木兰山脚下的将军庙,离学校不到十里,属塔耳地界。</p><p class="ql-block">她家面朝村子,左边水塘,屋后和右边都是稻田,门前是唯一通道。堂姐家住着很破旧的土房子,没有一面平整的墙壁,没有一条笔直的墙角。五个孩子,穿的衣服也很破旧,有的还打着赤脚。</p><p class="ql-block">如此贫穷,却不见堂姐和姐夫怎样愁眉苦脸。贫穷,也不影响外甥们的快乐,整日蹦蹦跳跳,疯进疯出。也许,生活的气息才是真正的幸福,物质不是决定因素。贫穷,更没影响姐姐、姐夫的热情。</p><p class="ql-block">娘家舅爷来了,年龄不论大小,他们热情得不得了,鸡窝里的蛋,墙上挂的小咸鱼,倾其所有来款待。有时,母鸡还没离窝,灶上早等着加蒸一个鸡蛋汤。</p> <p class="ql-block">外甥们年龄跟我差不多,陪着舅舅玩,让舅舅开心,大的也不会欺负我。带到溪涧一起抓小鱼摸螺蛳,带着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到木兰山脚下捕野鸡撵兔子。</p><p class="ql-block">一个雨天,大外甥把我带到大队部吱呀响的小木楼上,看了一部专场电影《于无声处》,观众六七人。在褪色的幕布前,光影在雨声中明明灭灭。</p><p class="ql-block">有好吃好玩的,就不很想家了,我去得就很多。通向将军庙的土公路两旁是真正的十里画廊,成片的柿子树,漫山遍野。到了秋天,绿叶掩映着一望无际的柿子,火红,深红,浅黄,青绿……五颜六色,胜过名师的国画杰作。</p><p class="ql-block">这五颜六色的果实成团成串,像迎接客人的小灯笼,把树枝压得直不起腰,又像在行屈膝礼。在晨露未晞时,在傍晚的微风里,到处飘着香甜的气息,身在其中,如临人间仙境!</p><p class="ql-block">柿子成熟的时候,漫山红透,想吃尽吃,不用偷,地上捡。熟透的柿子掉落在草地上,有如美女的笑靥,把大地装扮得分外妖娆。这种壮丽的景色,在我老家姚集从未见过,几十年后想起来都觉得太美了!</p> <p class="ql-block">回学校的路上,背着堂姐做的腌菜,再捡上一些柿子,与同学分享。薄如蝉翼的果皮下,琥珀般的果肉颤巍巍裹着冰糖芯,瞬间,激发起宿舍里一片狼吞虎咽的“吸溜”声。</p><p class="ql-block">堂姐、姐夫都是忠厚勤劳善良的人,也叫老实人,老实那时候是褒义词。附近都产柿子,农闲的时候,姐夫就把柿子挑到很远的地方去卖。他个子高高大大,挑起箩筐悬在半空,像荡秋千似的。</p><p class="ql-block">舍得吃零食水果的人不多,姐夫卖柿子常常让人随意付费、连买带送,遇到围着担子流口水的孩子,他就送一两个。一担柿子挑出去,往往变不了几个钱,有时候只换回来一些谷物细米,也没见过堂姐怎样责备他。</p><p class="ql-block">姐夫说:“柿子一窝蜂就熟了,烂在地里不如甜在娃娃嘴里,还免得出冤枉力挑出去又挑回来。”</p><p class="ql-block">有一回放长假,我到姐姐家去打招呼,准备再返回长岭,沿上学的主公路回家。姐姐说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回家,要近许多,我说不会走呀,她说送我,我不让。她就说要回娘家,和我一起走。</p> <p class="ql-block">从木兰山脚下出发,一路向北,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我们穿山越涧,她粗布头巾在风里忽闪忽闪,像只引路的白蝶。一路上她跟我讲了很多话,现在记不起来说了些什么。</p><p class="ql-block">我们终于走到离家只有两三里地的北门河南岸,已能清楚看到对岸的龟山和山下的桥。她突然问我:“这地方熟吗?”我说:“熟呀,对面就是贝壳滩,小时候经常到这里捡贝壳呢。”</p><p class="ql-block">把我送过河后,她说:“那你就自己回去,我不送了。”我诧异道,你不是说要去住几天吗?她说家里事多,坚持要回去。</p><p class="ql-block">上岸后,我回望,她身影渐渐隐入山间崎岖小道的苍茫雾色中……你见过这样送人的吗?为了我少走十几里,宁可自己来回走70里!姐姐这种近似愚蠢的良善,无数次让我想起、感动!</p> <p class="ql-block">许多年后,一个秋天,我经过将军庙,特地下去走了走。故地依旧在那,山风依旧吹拂,引路白蝶早不在。附近柿树依旧擎满红果,当年憨厚挑担人亦不见。</p><p class="ql-block">姐姐和姐夫多年前都已离世,那时,我还未自立,也很懵懂,两位疼爱过我的人,没有得到过我任何帮助和报答。此行有意,想去他们墓地看看。</p><p class="ql-block">进到村里,两个外甥都不住在原来老屋处,我对着老屋大约位置,站立良久。大外甥60多岁了,孑身一人,经打听出去打牌了。小外甥一家在外讨生活,在村里住得不多。</p><p class="ql-block">整个村子比以前干净整洁,都是新式楼房,但没住几个人,更看不到昔日的生活气。我感觉对这里,不仅这里,已很是陌生了。视觉内的进步,真的不能与更多的东西兼得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