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无声处

zhouquan

暖气口滋滋作响的深夜，刀郎的歌声裹着砖茶与骆驼奶的醇厚，从女儿虚掩的房门里渗出来。多伦多的冰雨正叩着双层玻璃，却让我恍惚看见乌鲁木齐的雪粒子簌簌扑向山西巷的陈年雕花木窗。二十年前初听《2002年的第一场雪》，昆仑宾馆楼的宴会厅霓虹还亮得扎眼，二路汽车载着年轻的我穿过西北凛冽的风雪，尾气里蒸腾的全是自以为是的豪情，那曾经是乌鲁木齐最高的八楼已成为过去。

后院松枝披挂着冰甲，风过时叮咚作响，像极了老南门巴扎屋檐下的冰溜子。点开《山歌寥哉》的刹那，琵琶声裂开冻土，游出尾尾闪着鳞光的旋律。它们时而扎进《西海情歌》的盐湖，时而撞碎在《罗刹海市》的琉璃瓦上——原来这些年我都在刀郎的歌声里打捞自己的倒影：少年时追着冬不拉的欢快鼓点，中年陷进马头琴的呜咽，如今在加拿大的寒夜里，倒从唢呐的裂帛声里听出了静默的分量。

守着咕嘟冒泡的土耳其咖啡壶，看水汽与窗上的冰花纠缠成纱。黑猫卧在灶台上与我四目相望，妻子裹着睡袍经过，絮叨着女儿该找对象了，倒给《翩翩》平添了段烟火气的间奏。忽然惊觉那些被称作"俗"的调子，原是最熨帖的丝绸，能裹住红山塔尖的残雪、故宫墙根的沙尘，甚至把Simcoe湖的冰裂声也织成了同一片月光。

翻出压箱底的塑料皮笔记本，《冲动的惩罚》的蓝墨水已晕成红山嘴子塔顶上的飘雾。三十年前大巴扎的雪夜倏然浮现：卖烤包子的维吾尔老汉跺着脚，都塔尔琴弦上蹦出的音符，与刀郎磁带里沙哑的声线，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凝成冰晶，此刻终于落进我温着的咖啡杯。

晨光刺破云层时，《镜听》的旋律正巧漫过Simcoe湖的冰面。那些山歌原是游牧的河，带着天山融雪的凛冽与安大略湖的温厚，在我们布满裂痕的心版上刻下深浅不一的河床。冰雨又开始在屋檐编织珠帘，恍惚间分不清是融雪敲打团结路口经贸厅的大门，还是春水浸润着后院的松根——原来所有岁月的来信，都需用体温慢慢呵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