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母手中线”～记我的母亲

加州橙子

　　记得很多年回国和母亲走在一起时，突然发现母亲佝偻着背，个子显得好矮。以前母亲和我差不多高，可现在比我矮了大半个头。母亲的头发雪白稀疏，步履蹒跚，上三层楼要靠在楼梯上歇几次。母亲的头脑也时好时差，好的时候打麻将反应还蛮快，差的时候几分钟前给她说的话也记不起来。虽然知道这是自然规律，但母亲急剧地老去还是让我心中有些栖惶。

母亲是独生女儿，从小就是姥爷姥姥的掌上明珠。姥爷家住在山西的一个小县城里，家境虽然算不上很富裕，但总的来说还过得去。拿母亲的话说“家里有十几头骡子十几头马和一群羊”。这在我们老家那个旮旯在那个年代已经很不错了，和同龄的一些孩子比起来，母亲小时基本上不愁吃穿。因为是独生女，更深得姥爷姥姥的呵护。

　　父母亲是在战争年代结的婚，父亲刚参加革命那会儿和外公在一起工作。在经过一番严格的“考察”和一次严肃的“谈话”后，外公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给了父亲。在父亲的影响下，母亲十八岁就离开了自己的父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母亲原来的名字不是现在这个，“爱民”是婚后父亲给她改的。母亲和父亲跟随解放大军一路南下到了四川，从一个纯朴善良的北方闺女成长为一名国家干部、共产党员。父亲和母亲结婚50多年，看在我们子女眼里，他们是一对非常恩爱的夫妻。因为是独生女，从小母亲就被姥姥姥爷惯适，基本上不会做家事，父亲非常体谅和照顾母亲，除了上班时间要忙自己的工作外，还承担了家里很多家务事，这种状况直到九十年代初父亲患病后才被颠倒过来，很多认识母亲的人都说她“小时候被父母爱，结婚后被丈夫疼，有福气”。

　　母亲参加工作后，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各方面都有了很大进步，她在银行工作时主管政工。政治思想工作做久了，有时候在教训我们时，也会不知不觉冒出一些“官腔”，让我们感觉特别好玩。年轻时的母亲是一个开朗豁达的人，待人接物非常友善，人缘也特别好，单位上的同事或街坊邻居都相处得十分融洽。

记得小时候不知一个什么节日，我到母亲单位上去玩，单位正在开联欢会，大家非要母亲表演一个节目，于是母亲就用她那浓郁的山西腔唱了一首“山蛋蛋”，获得了满堂掌声。我上小学时，每天中午放学都要到母亲的单位上去吃饭，有时候遇到母亲外出不在，单位上的叔叔阿对我很照顾，，帮着张罗我的午餐，现在想来我是沾了母亲好人缘的光。母亲不但善良而且吃得亏，那时凡是遇到单位调涨工资之类的事情，母亲都是一让再让，把机会都给其他同志，而她自己错过了很多机会。到离休时，母亲的工资和级别都要比和她相同情况的人低几档，后来是在和她一起工作的同志证明下，母亲才恢复到她应享有的位置。

　　母亲的性格在父亲去世后开始有一些改变。他们相濡以沫、相互依赖了50多年，共同经历了战争考验和“文革”磨难，身边一棵遮风避雨的大树倒了，母亲开始变得无所适从。记得父亲刚走的那几年，母亲经常以泪洗面，很长时间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好在时间是一剂良药，十几年岁月把悲伤稀释，让母亲终于能够坦然地接受父亲离去的现实，但却在不知不觉中，性格上出现了一些过去没有的自怜和固执。

我和女儿的出国，又一次给母亲精神上造成的伤害至今让我感到愧疚，尽管我从来不喜欢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我结婚生子都没有离开过娘家，老公属“倒插门”，我们一家三口常年和父母亲生活在一起，女儿是在母亲的亲自照料下长大的，母亲已经习惯了和我们每天在一起吃饭聊天的生活状态。父亲去世后，有我们呆在母亲身边，也是对她精神上的一种安慰。但2001年我们的离去，打碎了这个慰藉。

　　很多年过去了，母亲还经常会在电话中问我“你们怎么会走得那么远？”直到那时母亲都没有明白，半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成都的女儿和她一手带大的外孙女，为什么说走就走得这么远，远到地球的另一面，远到一年只能见上一面。

母亲不是一个可以洒脱的和儿女们说“你们去吧”的人。每次回国，要离开的前几天，我的心就开始纠结，临到走的那一天，我会故意匆匆忙忙的和母亲告别，然后毅然转身离去，我不敢做温情的告别，我怕母亲忍不住离别的伤感而流下眼泪。虽然母亲已经基本习惯了没有我们的日子，但看得出来，她对我们离去这件事情一直无法释怀。

　　母亲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人都是往下亲的”。想当年母亲18岁时就义无反顾离开自己父母，跟随父亲南下四川。在那会儿人的眼里，四川是多么遥远和陌生啊！母亲经常说，姥姥为她不知哭过多少回。

我为了陪伴女儿求学，更是远走异国而不能守在父母身边尽孝道，这种相似的离别之情，也许就是生活赐与我们的无奈吧。唯一值得我欣慰的是，老公那会儿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从某种意义上讲，母亲是我和老公的“媒人”，从一开始他们两人的关系就像母子一样自然和融洽，没有任何生分和隔阂，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就让老公代替我守在在母亲面前吧。

　　母亲是一个平凡的人，她在生活上并没有什么大的奢求，离休老干部的待遇让她在生活上没有后顾之忧，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孙们平平安安，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俗话说“母亲在家就在”，不管走多么远，母亲手上的那根线永远牵着女儿的心。母亲不在了，那根也线断了，游子漂泊天涯，不再期盼归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