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三月的最后几天,本该是春暖花开的日子,陕北却迎来了一场倒春寒。天气陡然转冷,狂风如期而至,像一头发怒的野兽,干裂的嗓子在黄蒿塘村子间呼啸、哀号,卷起漫天的沙尘。沙尘原本懒洋洋地匍匐在地上,被风一撩拨,立刻兴奋地翻腾起来,扑向人们的脸,钻进衣领、袖口,甚至牙齿缝里。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这风是冷酷的暴君,蛮横地撕扯着地棱上的沙柳,嫩枝被折断,发出细微的"咔嚓"声,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连根拔起,像扔一件破布似的扔到地上。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尽管风沙肆虐,眭茂和妻子凤儿仍在地里弓着腰干活。眭茂生就一张谨慎的脸,皱纹里夹着几分阴郁,头顶秃了大半,只剩几撮灰白的头发在风中倔强地翘着,像几根枯草。凤儿则是个全身长了一层肥油的大嗓门,嘴里总嚼着口香糖,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也许是天气太糟,她脸色阴沉,干了一会儿就直起腰,叉着手摆出一副家庭主妇的气派,开始数落: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你就这点出息!种地种地,种一辈子也翻不了身!前年非要学人做生意,结果赔得裤衩都不剩!你妈还说'挣大钱靠命',我看你就是没那个命!”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混着口香糖,"啪"地黏在眭茂光溜溜的头顶上。眭茂腮帮子绷紧,喉结滚动两下,硬是把火气压了下去,只用倨傲而又鄙夷不屑地眼神瞅了凤儿一眼,心里自我安慰:这婆娘就是嘴毒,心不坏。她骂我,不过是对自己家的失意生活出口气罢了。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两年前,他确实踌躇满志地去县城开了家杂货铺,起早贪黑,精打细算,可哪知理想与现实竟然判若云泥,最终亏得血本无归,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这村子里。从那以后,他就成了望洋兴叹和萎靡不振的混合体。如今,他只能和凤儿在这黄土地上"汗流满面才得糊口",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风还在吼,把远处的脚步声卷了过来。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六六趁着周末回村看母亲。他母亲曾是村里的民办教师,温和娴静,知书达理。他从小就从母亲身上明白,灵魂最美的音乐是善良。走到家门口,风抢先一步"哐当"一声推开了院门。他望着这座老房子,忽然想起《瓦尔登湖》里的话:"所谓房子,不过是一个座位而已——乡下的座位相对来说比较好。"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喜欢这个“座位”,可现实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房贷、儿子的成绩、怀孕妻子的抱怨、职场上的磕磕绊绊……所有烦恼像这风中的沙尘一样扑过来,堵在胸口。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儿子初三了,成绩一塌糊涂,还总惹事,学校三天两头叫家长。他试过讲道理,发火,甚至哀求,可那小子油盐不进。他渐渐明白,谁也无法说服他人改变,每个人都守着一扇只能从内开启的改变之门,不论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我们都不能替别人把门打开,哪怕那个人是自己的儿子,除非他自愿打开。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妻子怀着二胎,八个月了,整天为钱发愁,动不动就抹眼泪。他自己呢,在单位因为性子直,几次和领导闹得不愉快。他知道,这社会像个庞然大物,而他渺小得像个蝼蚁,不值当别人来重视。有时候真想逃回村里,和母亲过这千篇一律,安安静静的日子——至少此刻,他是这么想的。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抬头望天,灰蒙蒙的,风沙蔽日。他默默祈祷:爹,您若在天有灵,就帮我移走身边苦酒一樽吧。恍惚间,他似乎听到父亲的声音:"做好自己,心怀善念,人欠你的,老天自会以另外一种方式还给你。"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鼻子一酸,深深吸了口气。风沙呛得他咳嗽,可这熟悉的味道却让他感到踏实——这是家乡的味道。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他大步迈进院子。 </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风依旧在吼。也许,它并非故意作恶,只是想把这世间的苦难,统统卷走罢了。</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