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明清诰命与敕命

静宜观山（屈春海）

2025.3.29

一、诰命与敕命的制度渊源考述

诰命与敕命是中国封建时代的一种重要文书制度，主要用于皇帝任命官员或封赠名号的文书。

在中国封建王朝统治时期，随着君主专制中央集权体制的臻于完备，逐渐形成了一套层级分明、规范详密的职官封赠体系。

历代统治者基于强化政权合法性与官僚体系凝聚力的政治考量，通过制度化手段推行封赠政策，既满足士大夫阶层“光宗耀祖，泽被后世”的功名诉求，亦藉此构建起稳固的官僚阶层统治基础。

●正统七年(1442)六月二十五日 山东诸城守御千户所徐洪之父母诰命



自魏晋南北朝始至李唐盛世，朝廷在官员受命之际，皆依据品阶颁发专文书凭，名曰“告身”。此制不仅载明官员职衔品级，详录任职功绩，更作为法定任命凭证，其性质约略相当于现代公务员任免文书。降至赵宋时期，该制度获得突破性发展：除现任官员外，更将封赠对象扩展至官员尊亲属（父祖）及配偶，确立“生封死赠”的完整体系。这一制度创新经元

●乾隆五十七年（1792）十二月二十一日 布政司经历令狐成锦之祖父母敕命

明两代承袭发展，至清代臻于完善，最终完成由“告身”向“诰命”（授予五品以上官员）与“敕命”（授予六品以下官员）的制度嬗变。明清时期形成的诰敕制度，不仅继承前代封赠传统，更通过严格的文书形制、颁授程序与等级规制，使之成为彰显皇权威仪与官僚等级秩序的重要政治符号。在民间诰命与敕命俗称圣旨。

二、明清诰命敕命等级制度之比较

明清时期，朝廷为表彰功勋、推行覃（tan）恩封赠制度而颁授诰命与敕命。该制度具有显著的世袭特征，受封对象不仅涵盖官员本人及其直系尊亲属，更延伸至子孙后代，其中部分爵位可允袭封多代，尤以“世袭罔替”者为最，形成世袭特权的垂直传承体系。此类封赏文书多于国家庆典仪式中颁行，因涉及官僚阶层的世袭权益而备受重视，成为士大夫家族着力维护的重要政治资本。

就等级划分而言，明代实行二元分野制：一至五品官员颁授诰命，六至九品官员则授予敕命；命妇封赠严格遵循“夫随妇贵”原则，其品级完全依附于丈夫的官阶。清代在此基础上进行制度优化，形成三级封赠体系：五品以上文武官员及享有世袭特权的宗室王公颁授诰命；针对边疆藩部实施特别敕封；六品以下官员及具有有限世袭权的世爵承袭者，则统一适用敕命规制。这种分层制度既延续了传统官僚体系的品级序列，又通过差异化政策强化了对特殊群体的笼络与控制。诰命夫人在法律上享有议、请、减、赎、当、免等特权，犯罪时可酌情减轻刑罚。在经济上可获得官府定期发放的俸禄。

●诰命夫人像

三、明清时期诰命敕命封赠制度

明清两代诰命敕命的封赠体系遵循严格的宗法制度与官僚等级规范。在封赠代数方面，实行递进式恩荫制度：一品官员可推恩三代，二、三品官员推恩两代，四至七品官员仅及一代，八、九品官员则仅封本身。关于轴数配置，明代定制为：一品五轴，二品三轴，三品二轴，四至七品各一轴。清代则发展为：诰命一品四轴，二、三品三轴，四、五品二轴；敕命六、七品二轴，八、九品一轴，形成更为细密的等级序列。

●堆放在一起的诰命敕命

四、明代诰命敕命形制

诰命敕命作为特殊官方文书，其载体与形制具有显著礼仪特征。制作机构历经变革，明代由工部神帛制敕局（后改称南京织染局）专司其职，清代则转由江宁织造承办。其形制采用卷轴形式，以苍、青、黄、赤、黑五色纻丝为材，配以等级分明的纹饰系统：

1. 纹饰体系：

• 宗室王公：云凤锦（亲王郡王）、玉轴（镇国将军及夫人）

• 文官体系：一品云鹤锦配玉轴，二品狮子纹犀角轴，三、四品瑞荷锦抹金轴，五品瑞草锦角轴，六至九品葵花乌木轴• 武官体系：一至七品铠甲葵花引首抹金轴

2. 文字规范：

• 题首篆书：“奉天诰命”（文官玉箸篆）、“奉天敕命”（武职柳叶篆）• 织文特征：升降龙纹盘绕，彰显皇权授命的权威性

●明崇祯四年（1631）户部尚书毕自严之祖父母诰命

五、清代诰命敕命形制演进

清代诰敕制度在继承明代规制基础上进行制度创新，形成多元形制体系：

1. 宗室封典：• 金册（亲王、世子、福晋、公主）

• 镀金银册（郡王、郡王福晋）

• 纸册（贝勒、贝子及其眷属）

• 龙边诰命（镇国公以下至奉恩将军）

2. 文武官员：

• 轴制分级：一品玉轴（鹤狮锦）、二品犀轴（麒麟虎锦）、三至四品贴金轴（瑞荷锦）、五品角轴（瑞草锦）、六品以下角轴（葵花锦）

• 材质革新：纻丝与纯白绫并用，满汉双语织造

• 纹饰特征：保留升降龙纹，强化满族文化元素该制度体系通过物质载体与符号系统的精密设计，构建起等级森严的官僚身份标识系统，既承袭前代礼制传统，又体现清代行政管理的创新特质。

●达赖喇嘛册封金册

六、晚清诰敕制度式微之衰落

清代晚期，随着封建政权腐败加剧与国库空虚，传统诰命敕命制度呈现显著衰颓迹象。考其材质演变可见：原定采用纻丝织锦制成的诰命，至末期经纬密度大幅降低，织物结构渐趋粗陋；敕命原本使用的纯白绫帛亦被廉价纸质载体取代。以经济成本计，康乾盛世时期单轴诰命耗费白银可达数两，而晚清时期已贬值至数钱之微。实物遗存分析表明，晚期诰敕材质甚至逊于普通麻布，此现象不仅折射出传统丝织技艺的退化，更深层次揭示了诰敕制度的实质性崩解及其礼仪功能的丧失。

●宣统元年（1909）十月十九日 孙承恩之父母州同衔加二级诰命

七、诰敕文书制度纂拟与钤印程序清代诰敕文书之制作，恪守定制化程序：由翰林院依式拟稿，经内阁大学士会议审议后钦定颁行。其文本采用满汉双语对照格式，其中满文遵循右起左行之书写规范，汉文则依左起右行体例，二者在中轴处汇接并标注奉旨日期。钤印环节须加盖“制诰之宝”或“敕谕之宝”

●明弘治元年陈昺之夫人吴氏诰命用宝

御宝，形成完整认证体系。对于世袭爵位接续者，嗣后每次袭封均需续纂追加文本，若版面已满则重缮新本，经宫中内阁复钤御宝后颁发。此套制度维系了皇权授受的庄严性与谱系传承的正统性。

八、诰敕文式规制及其嬗变

清廷对诰敕文书程式实施严格规范，顺治十三年（1653年）定例确立分级撰写制度：一品至九品官员依品秩差异，分别设定起首、主体、结语段落句数。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改制后推行标准化文式，存贮内阁刷印成册供各级衙门申领。具体运作流程为：地方官署开具职衔证明递交内阁，照录应颁诰敕模板填注姓名，发交中书科中书舍人誊录。遇特殊恩赏需特撰文辞者，则专属翰林院承旨拟制。现存实物显示，同品级诰敕文本存在高度同质化倾向，除受封者姓名、职衔及袭封次数外，主体内容基本雷同。

●清顺治二年（1645）南明王加封席本桢诰命

九、诰敕受封人权益保障

清制规定，诰敕原件应由受封者妥善保管。若遭水火盗毁等不可抗力损毁，准予申请核验后补发。然对保管失责情形设立惩处机制：因疏忽致虫蛀、霉变或污损者，处停俸六月之罚；擅自典当者革除官职；触犯刑律者则追缴敕命。此项规定既维护了皇权象征物的神圣性，亦构建了相应的法律责任体系。

●同治四年（1865）二月初六日 刘浴新之祖父母同知衔加二级诰命 木质

十、明清诰敕文物市场价值评估与鉴藏

明清两朝诰敕作为特殊历史文献，据笔者估计，经数世纪沉淀现存世约五万件，主要分布于民间收藏领域，少数为档案馆、博物馆、图书馆及文物部门收藏。其文物价值涵盖历史见证、文书制度研究及艺术审美三重维度，近年渐成收藏热点。具有显著增值潜力。当前市场行情已使该类文物与宋元古籍、名家碑帖并驾齐驱。

鉴于市场繁荣伴随赝品泛滥现象，藏家需建立多维鉴定体系：重点考察材质工艺特征（如纻丝密度、纸张质地）、纪年款识规范（满汉文字转译准确性）、钤印真伪（御宝钤盖位置与朱痕特征），以及授受关系真实性（职官制度对应性）。须警惕现代仿品利用廉价材料（成本数十元）伪装高价藏品（标价数千至万元），建议借助专业机构进行科学鉴定，尤需提高对早期拓本与晚期摹本辨识能力。

●装诰命紫檀宝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