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里窗外

海霞查

踏上绿皮火车的车厢，刺鼻的潮臭味冲刷着鼻腔直至胃里一阵翻滚。坐下的那一刻，尾随身后的一些乘客也坐到了我的身边，在这潮杂的空间里，一群妇女大声地用家乡话聊天说笑，擦胭抹粉的香脂气与空气混合的香臭味更刺鼻，她们只管热闹，口水横飞，置我不管不顾。我默默站起来，走出了坐位，努力寻找一处空落的地方。

      车厢其实还是挺空落的，很多位置都是零星地坐着一两个乘客，我选择一个靠窗的角落坐下。几秒钟后，一个中年男人端着一杯茶水笑容满面地在我对面坐下，没有任何不适地和我打招呼，开始我是不想理会他的，一心把脸朝着车窗外看风景。

      接下来，他的话像自来水打开无法关上一样，而且没有任何边界感地询问着我，哪里人，去哪里，做什么……我不喜欢这么直白地和陌生人讲述自己的所踪，但也不好意思晾着别人的问话在空气里。于是，我告诉他，一个小时后就要下车了。

     他的话居然又接上了，一个小时后就是武穴站了，那是我经常去的地方……一阵阵的反感涌上来，我是怎么啦？面前的这个人明明是热情大方想与我同坐解闷的呀，看他不顺眼，所恼为何？

十几分钟后，人与空气自然接合在一起，车厢里的味道也感觉不到。偷偷瞄一眼对面的大叔，他仍然气定神闲地跟我和空气讲述着武穴与他关联的人事，那群妇女口若悬河，欢笑声此起彼伏。在这样的气氛里，我没有郁郁寡欢，就是有那么点不合群。

      火车前行，我和大叔的路程都在对坐中缩短着。也许是我冷落和无趣，他终于起身离开了车厢，一会儿，他过来对着我说，前面的车厢都是空的，他过去坐。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静静地望向窗外的风景。

      春天的油菜花随着车速行进闪现着它们黄灿灿的骄容，一朵花有一朵花的骄艳，一束花有一束花的层次，而坐在车厢里看到外面接天连地的金黄却是一种强大的阵势。窗外油菜花的美，不是多，不是艳，而是一瞬即逝刺向内心的震撼让人不得不臣服于大自然的天工巧做。大地给了它们的根须脉落，雨露给了它们的滋养食粮，蓝天给了它们的成长空间，人类给了它们的播种收获，而它们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把它们的花粉给了蜜蜂和蝴蝶，把它们的果实回报了人们去更好地生活。油菜花儿似乎在告诉我，活得潇潇洒洒，才能自由自在。

      天空阴沉，小小的雨花儿洒满车窗外的玻璃，大地的金黄却如同阳光一样闪耀地映衬着田间地头，若不是这窗外的雨花儿，谁都以为窗外是艳阳高照。因这雨花和黄花的出现，我已经忘却了车厢里的潮杂。

      火车匀速前行，桌上的手机和它的主人一直沉默着，我希望这段旅程能够慢一点，更慢一点。慢下来是一种能力，更是一场与自己、与他人和解的深度对话。当我们不再被时间驱赶，而是静下心来感受此刻，那些被忽视的力量与感悟便会如潮水般涌来，赋予我们全新的视角和内心的笃定。把自己与现实放空，觉着当下的每一个念头和想法都很澄澈，不需要着急去做什么决定。动静之间，有期待，有奢望，有喜悦，更有无法言说的忧伤。一个人不快乐，有时候不是遭遇了什么重大的事故，也许是我承载不了生活中的患得患失，但火车停止的时候，我必须得前行。

     踏上火车前，假装的洒脱早已悬挂在心房，这趟非走不可的列车注定是我唯一的选择。人随着车走远了，手机却带着停留过的气息，让我无法自拔。所有的故事都在发生，所有的发生，只有手机知道，于是这不仅仅是一部手机，而是一个藏着秘密却没有灵魂的伴侣。

      突然，窗外的金黄又闪现了一层层嫩绿，黄绿相间地平铺在大地之上，此刻，主人和手机都动了起来，一帧帧图片在手机里定格，一层层涟漪在心里泛起，美的不是照片，也不是花儿，而是那与花儿相衬的麦苗！在这样的春天里，油菜花的黄是金贵的黄，而麦苗的绿是柔嫩的绿，因这嫩绿的相衬，金贵的黄就没有那么地刺眼，反而显得更加地层次交叠。我喜欢这样的嫩绿，黄花是油菜籽的外衣，嫩绿是小麦的主干，过不了多久就是橙黄一片大丰收了。

     再一眼望去，田间不止油菜花，红绿相间的山野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清明相配。春天的花儿竞相开放，不是为了争鲜夺艳，而是为了开花结果，无意却美好人间。花儿的美是源自本身的色香味，静静地开着谢着，只有爱美的人才能发现美，只有爱花人才能感受美。仅有清明的花儿，红绿鲜艳，虽然没有生命力，但是它美的不是外观，而是爱和思念。

      好的情绪一定会传染的，我一回头发现车窗里的人没有吵闹声，一个个手上拿着手机，拍照，录视频，认真的样子居然与脸上的脂粉美得精致。同样的风景，在不同的手机上传送着，他们发给谁，我不知道，而我的美图却是发送到文件传输助手，因为爱而盲目，却忘不记爱之外的更大意义。

      在这样的氛围里，伴随着一首歌在车厢里轻轻地传唱着，我变了我没变，我做了那么多改变只是为了我心中不变……单曲循环才发现，窗里窗外在火车到站后已零速消失，油菜花黄，麦苗儿绿，风景依旧，你我的春天，一个人的孤独。也许手机知道，窗里窗外，一程并非一程，就如这一天一夜之间，夏天的来，春天的走，冬天的降，不止是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