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手握小红宝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红小兵小将们。</p> <p class="ql-block">从铁路重镇柳园到丝路名城哈密</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我是在哈密出生的,后来因为我老爸工作调动,1964年父母就在四面环山的戈壁滩五等站的柳园镇安了家。这个小镇正是因为铁路的建设才冒出来的,成了瓜州的一部分,还成为了进藏物资的重要通道。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镇上居然能买到“三大件”之类的商品,那个年代可是凭票供应的哦。从火车站往南走,有条马路被认为是最热闹的地方。听说有新电影上映,大家就像炸了锅一样,纷纷东奔西跑地去看。最近的地方总是提前搬上四条腿的长木凳,前面的小板凳也被抢着占座,真是坐享其成的文化盛宴啊。</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一年冬天,镇上放了一部新片,四个地方轮流放映。第一场结束后,跑片子的人一来,大家就欢呼雀跃。看完了再等下一卷,天气冷得让人瑟瑟发抖,脚底下跺得啪啪响,扬起的灰尘在幕布前被放映机照得清清楚楚。看完电影已经很晚,第二天上学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事。</p><p class="ql-block"> 在文化匮乏的年代,谁要是有一本小说,大家都会轮流熬夜看,完了马上归还。像《大众电影》《人民文学》等期刊数量是少得可怜。年长的人家里有些古典文学,借来看得费劲,比如《三国演义》和《红楼梦》,那是竖版繁体字,读起来可得慢慢看。那时候我爸有本《四角号码》字典,背会口诀查字典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看《野火春风斗虎城》非常过瘾,尤其是肖飞买药那一章节。而《青春之歌》可算是禁书,懵懂少年读到爱情故事后总是心潮澎湃,幻想自己也能历经爱情。那个年代,只要有书必看,记得《林海雪原》里林茹和少剑波情感描述;座山雕的姘头蝴蝶梅的露骨描写,总能激起我内心的波澜,浑身发热,脸红心跳,也许是荷尔蒙的原因吧。</p><p class="ql-block"> 我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我的老爸是河南辉县人,已经离开人世,享年87岁。其实他要不是因为意外,活到一百岁应该没问题。最后一次在兰州见到他,红光满面的慈祥模样已不复存在,我情不自禁地亲吻他冰凉的脸颊,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真是让人感叹,为什么好人总是活不长呢,哀哉,安息吧,我的爸爸。往事如烟,我和父亲之间的点滴记忆仍然历历在目。</p><p class="ql-block"> 据老爸说,小时候的爷爷家境不错,结果有人赌博抽大烟,家道中落。到了我父亲这一代,卖了几亩薄田,日子就开始捉襟见肘了。吃过“观音土”,可真是拉不出屎的境地。混乱时期他为了吃口饭,索性当了兵,那可是解放前的事呢。我总觉得如果当时抓壮丁,那可真是倒霉,不仅得游街,还可能连带全家,根本享受不了建国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待遇。</p><p class="ql-block"> 记得父亲不到50岁时就一头白发,个子不高,但性格豁达开朗,整天乐呵呵的,谁见了都愿意和他打招呼,开玩笑。</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文革时期可是活学活用的“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各种奖状奖品拿得手软。虽然出身贫寒、不识字,但在部队扫盲后,他勤奋学习,终于能写字了。文革时期开会多,写的东西也多,那时家里条件艰苦,他常常坐在板凳上,认真写东西,真是一个听党的话、跟党走的好榜样。文革期间,运输和生产都停滞不前。有一次,父亲带我去柳园铁路的子弟学校,教室里是铺成一排的地铺,讲台上摆着机枪、步枪,还有一箱箱的手榴弹(是土造的哦),黑板上用红色宽笔写着“永远忠于毛主席”,标语上还写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更早的时候,镜框后压着几张大照片,他们全副武装,一排人蹲着,后面一排站着,肩上扛着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真是风光无限。</p><p class="ql-block"> 动乱年代,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回了山东姥姥家。等我到了上学的年纪,村里就有了小学,长条板凳能坐俩人,只学了语文的前三课就离开了,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是“三面红旗万岁”,第三课是“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文革武斗结束后总算从老家回到柳园,出站时一路上看到了碉堡和炮楼等遗迹。</p><p class="ql-block"> 母亲带我去注册上学,结果错过了招生季,没了一年级,只能从二年级开始,就这样我从二年级起读书。穿着补丁衣服,脚上的布鞋总是“踢踢拉拉”的,跑操时总跟不上队伍,破破烂烂的装扮让我不知为何却毫不在意,只有过年时才有新衣服穿。我是上初一才穿上秋裤的,那个夜晚无眠,半夜笑着醒来。</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我身上还经常长虱子,家里有臭虫,床板上撒着“六六六”粉,或者用开水烫,现在想起来已是历史了。</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在铁路沿线的小站上班,乘着通勤的小慢车回家。每次下班回来,他总会带几包天山饼干,舍不得一口气吃完,先舔舔再慢慢品尝,真是开心得不得了。冬天的时候,他有时会带回一只用铁丝套住的野兔,全家围着饭桌吃得津津有味。那时候在柳园买菜,都是从哈密火车拉来的,不管是肉还是鱼虾,只要到了铁路供应站,柳园铁路的家庭就基本上吃同样的菜。能在供应站工作的人令人羡慕,烟酒等都凭票供应,买菜不用排队,还买最好的。</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在小泉站当站长,工作认真负责,从不抱怨。特别是分房的时候,领导一做他的思想工作,他就义无反顾地让给他人,结果一家五口挤在二十几平米的拱圈房里,空间紧张得让人哭笑不得。家里人有时抱怨,父亲却总是提起别人的困难,直到他说下次不让了,事情才算了结。后来他又在原房子旁接了一间土房,垒了个煤房,随便钉了个院门。我上高一的时候,最后一次分房终于等到,分到一个带套间的房子。是在西把头,院子地方大,可以盖房子,房子门前开了一小块地种点菜,有个鸡舍和兔子窝,比老房子宽敞很多。</p><p class="ql-block"> 每次回来他都能带一筐柴火,家里还要买煤面打煤砖,日子过得真是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我从上学到高中毕业期间,只用过一个书包,还是母亲为我在老家上学时买的粗布蓝色书包,背带都快磨成线了,身上的那件蓝色的帆布夹克更是穿了好几年,洗得都快发白了。过年时有新衣服穿,有肉吃,还有鞭炮和糖果,真是开心得不得了。过年前一个月就开始倒计时,盼呀盼呀,听到稀稀拉拉响起的炮杖声就知道快过年了。拜年总是充满惊喜。</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喝酒,但爱抽烟。现在我才明白他为什么抽烟。那时候沿线没电,点煤油灯,娱乐活动就是打牌和下象棋。无聊得很,没有书可看,只能跳忠字舞,唱唱革命歌曲。每家门窗上都喷着“忠”字和**毛主席**的头像,每个人都佩戴毛主席像章,背小红宝书,军帽和军装是当时的潮流。</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慢车停运,父亲硬是走回去小泉站,问他为什么非得走,他说自己是站长,得带头,还说走了一天累得够呛。</p><p class="ql-block"> 我们放假时就会去父亲的小站。那时候小泉站有很多泉眼,敦煌的人来放牲畜,各种动物一应俱全,还有沙葱、黄羊、野兔,以及那些叫不上名字的野果,还有过去劳改队修兰新铁路留下的残墙破壁,总能找到一些有趣的玩意儿。厕所旁边的粪堆是我们的乐园,下夹子打百灵鸟,脖子下总是挂着一团黑色的羽毛;要不就用弹弓打麻雀,或和小伙伴一起去深山探狼窝,回来的时候兴奋地炫耀弄到的狼屎。吃饭时没油水,咸菜配稀饭也是不错的。</p><p class="ql-block"> 母亲临终时对父亲的评价是:“一辈子安稳,从不做出格的事。”我相信她说的。这让我回忆父亲的一生,确实如此。他没有心机,安分守己,虽然胆小怕事,但也倔强,遇到危险的时候还傻傻上当,这也是后来的事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个传统的人,总是讲些报纸和广播里的大道理,回想起来,我总是让他哑口无言,心里也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当时不懂事,真不会掩饰情绪,连对自己的亲人都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父亲爱笑,不论谁对他都能开玩笑,有时候我在旁边都脸红,但他依然乐呵呵地笑得像朵花一样。父亲很少生气,更没有打过我。我可不像他,孩子不写作业的时候我可是用粗暴的方式教育了他N次。</p><p class="ql-block"> 父亲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能吃苦。每次和父亲去小站打柴火,出门时带点吃的和水,拉着人力车进山,太阳快下山才回来。一路上休息了好几次,基本上都是父亲一个人拉着满车的柴火回来,我帮忙推车根本使不上力。</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好身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会骑自行车,全靠走路。一般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节奏,我得小跑才能和他并肩走。记忆里,父亲从未住过医院。</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一生非常平凡,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还时常受同事的气,常常吃亏,但从不放在心上,依旧乐观开朗地生活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诚实守信,脚踏实地的为人处世之道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也是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p> <p class="ql-block">我的母亲 提到我妈,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和我形影不离,除了那段当兵的经历。尤其是她生病的时候,我更是寸步不离,陪着她去检查、治疗,直到她重病卧床。那段时间我可是全心全意地照顾她,换洗尿布,尽我所能地让她安享最后的时光,尽一个做儿子的责任。 </p><p class="ql-block"> 母亲想见她的弟妹们,马上通知了他们,在她意识清楚的时候,见了大舅和舅母以及小姨。我妈是个坚强的人,心里明白得很,面对死亡的到来,她对我说,“儿子,养儿就是在这个时候用。” 她说:“人活七十古来稀,我活到了72岁,心满意足了。” 临终前,她叮嘱我,把从戒指剪掉的那块小金子在她咽气后,放她嘴里,图个心安。母亲弥留之际,我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呼喊着,妈,你要不要喝点水,只见她的头微微点了一下,赶紧拿汤勺一点一点的给她喂水,湿润一下嗓子。母亲的心跳一停止,体温明显的从手往胳膊退去的。我妈告别了我们和这个世界。 她晚年信了基督,每个周末都去教堂做礼拜。听说她住院了,她的教友们赶来病床前为她祈祷,唱圣歌,甚至在墓地上唱送别曲。按照她的愿望,墓碑上还刻了基督教的十字架。</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她忍受着病痛的折磨,身体瘦得像根竹竿,疼痛让她辗转反侧,但她从未发出声音。看着她扭曲的面庞和蜷缩的身躯,我的心如刀割,简直不忍直视。每每想起我妈,我总是控制不住泪水,思念之情如潮水般涌来,无法自已。她对我的一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和她的血脉紧密相连,往事如电影般在我脑海中回放……</p> <p class="ql-block"> 一提到蓬莱,大家脑海中第一个闪现的就是那个神话般的仙境。我的妈妈正是那片美丽土地的女儿。根据她的说法,我的外公当年为了躲避饥荒,漂泊到蓬莱,在一个刘姓的小村子里落脚并扎根了。外公年轻时英俊潇洒,我的大舅舅就像他的翻版,而如今我五十多岁的表弟同样继承了外公的优良基因,依旧是个迷人的帅哥。</p><p class="ql-block"> 母亲是家中的老大,下面有两个舅舅和一个比她小很多的小姨。小姨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精神抖擞,口齿伶俐,眼神闪亮,仍旧参加一些劳动,真是继承了外婆的长寿秘笈。外公早早离世,而外婆则是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虽然裹着小脚,却是个能干的女强人,把母亲和她的三个姐妹抚养长大。小姨曾提到,那时母亲不到二十岁,就跟着去兰州打工挣钱,算是第一次见世面。</p><p class="ql-block"> 母亲成了解放后最早的农民工,只有小学四年级的学历。在兰州,她为一位姓段的干部家做保姆。那时,我的父亲在兰州铁路工作,通过介绍认识了母亲,顺理成章地走到了一起。</p><p class="ql-block"> 婚后,母亲跟着父亲参与了兰新铁路的建设,从河西堡到张掖,再到峡东,最后定居在哈密。后来,父亲因为与小领导意见不合,被调到了沿线的小站柳园,最终我们在六四年搬家到柳园镇。</p><p class="ql-block"> 年轻时的妈妈离开了家乡,对老家情有独钟。记得我三岁时,父母带着我回到蓬莱,母亲领着我去赶集,那时我第一次见到鸭子走路,左摇右摆的样子让我忍不住模仿,引得大人们哈哈大笑。母亲还带我去海边,看到各种海洋生物,我被一个圆鼓鼓的鱼吸引得目瞪口呆,兴奋地用小手指着,让大人们也来看看,不过他们说的具体话我已经记不清了。</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父母带我去河南辉县的老家看望我大爷,印象中我们是坐汽车前往的。我在母亲怀里,坐在后面的敞篷马槽里,一路颠簸,直到目的地。河南的老家在山区,地少人多,生活条件艰苦,爸爸常常寄钱给大爷,以缓解他们的生活压力。大爷的样子我已记不清,但老家房子后面的小渠却深深留在我的记忆里——涌动的小蝌蚪,圆脑袋小尾巴,成群结队游来游去,让我乐此不疲。</p><p class="ql-block"> 吃饭时,大人们总是端着碗在墙头蹲着,一边吃一边聊天。这是我唯一一次去祖籍,之后因为大爷去世,我再也没有踏上那片土地。妈妈在我幼时带我出远门,之后我们又陆陆续续回了蓬莱老家。</p> <p class="ql-block">蓬莱老家的红富士苹果,挂满枝头。</p> <p class="ql-block"> 妈妈是个典型的贤内助,既能吃苦又聪明,非常的善良,遇到要饭的也慷慨资助。她不仅打理家务,还在副业队辛勤工作,养活整个家。亲戚们大多在农村,时不时就来信求助,妈妈总是毫不犹豫地解囊,她可是宁愿自己吃点苦,也不拨亲戚的面子,且对姥姥的孝心有目共睹。如果仅仅靠爸爸那点工资,是也难以支撑家里的生活。为了生计妈妈因此忙得不可开交,真是个“超人”!</p><p class="ql-block"> 最初,妈妈在副业队上推着人力车,那辆车有两个轮子,长长的把手,简直就是“马车”的现代版。她们的主要任务是搬运,时而拉点砖头,时而带上苇席去拉煤,装卸全靠自己,挣的工分多少也是一笔收入。拉车完全靠体力,平衡感必须把握好。为了不让车子失控,后面还得绑上一条破自行车轮胎或厚橡胶皮,以此调整车速。下坡的时候,妈妈就得减轻对车把的压力,尾部拖地用摩擦力减速,真是“高手”!而且还得掌握方向,双脚得稳稳地踩地,身体向后倾斜,假如需要再进一步控制速度,就要靠双脚呲地达到目的。放学有空时,我也会帮她推车或者拉边套,常常能看到她满头大汗,脸上黑乎乎的,眼睛却亮闪闪的,嘴里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虽说灰头土脸,但她脸上的笑容从未消逝。</p><p class="ql-block"> 妈妈的工作时间几乎没有规律,每当放学回家不见她的身影,我就得自己动手生火做饭,然后再给她送饭。只要有饭吃,她就心满意足,不管我做得好不好,从不抱怨,脸上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温暖。</p> <p class="ql-block"> 曾几何时,我的母亲在铁路货场当了个装卸工,干的活儿基本上都是铁路车务段职工的家属们。那儿有个大房间,铺着一个超大通铺,床板是搭在砖头堆上的,成为休息室。用的工具和带帽子的垫肩都靠墙放着,环境条件简直可以用“尘土飞扬”来形容。火车分为盖车和敞车,调车机一推送完以后就走了,如果位置不对,还得用撬棍撬车轮撬到指定位置。母亲她们六个人一组,负责装卸六十吨的车皮。规定的时间内干完一班活,非常劳累!这种体力活儿现在可不常见,基本都是壮汉们在干,毕竟现在机械化设备已经普及了。</p><p class="ql-block"> 每次忙完活儿,母亲回到家得自己擦洗身子,洗澡水都是黑的,再换水来洗一遍,最后用清水洗脸和手。看她肩上扛着一袋水泥,步伐稳健,周围的同事们也都一样在忙着装卸。若是大麻袋就背在身上,弓着腰,双手托着麻袋底部!如果是砖块,那又是另一幅景象,两个人一组,一个人在火车的车皮上负责用夹子夹住四块砖放到车边上,另一人则在车皮下搬运,再码成垛,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重复着单调的动作,干完后腰酸背痛,真是痛不欲生。母亲用她的汗水和拼尽全力的健康来养活了我们,这份辛劳真是值得我们铭记!</p> <p class="ql-block"> 铁路家属的副业基本上就围绕铁路的各种需求转。在铁路需要道砟的时候,妈妈们就开始挥锤砸石头,一车石砟算一方,每天的车数直接关系到她们的劳动报酬。工具嘛,大锤小锤、撬棍,还有铁爬子、小板凳和手套都是必不可少的。采石场就在柳园火车站西边的专用线附近,石砟得有质量标准要求的。母亲们干活去的时候,首先需要剥离石山表面大约十公分的土层,才露出石头,再找石头的缝隙用撬棍或者大锤打下来,然后再用小锤子砸成符合标准的石块,也就是道砟。砸道砟就看个人本事啦,有的人干得快,出道砟比别人多,自然赚得也多。放学后就去帮妈妈忙,推车、撬石、修小耙子,或者清理场地。虽然不那么脏,但夏天在太阳底下工作可真没地方躲阴凉。辛苦的活儿总是有人较劲,谁干得多一目了然。这不,跟熟人一起竞争,眼红别人成功的感觉就像江湖一样。</p><p class="ql-block"> 到了七十年代末期,铁路不再需要那些石砟时,地方转运站要修围墙,妈妈们开始制作土坯。那土坯个头可比砖头大多了,一块土坯才1分5厘钱。提前一天泡土,早晨去了先翻泥,再和泥,用细沙土在模具边上涂一层沙土,然后把泥浆倒进模具里,刮平后小心翼翼地扣在场地上,静待它们成型,晾干了就能码起来,数数确认后才可以拿到钱。搬运土坯的运输费是每块土坯一分钱。十几岁的时候瞌睡多,总是觉不够睡,醒了起床拿个馒头就往学校跑。拉砖的路不平坦,有坡,妈妈动员邻居家的孩子和我们,提早起床帮忙一起推车,到了上课时间都走了,母亲们只有互相合作推坡,效率低下。可是叫我们也真是没办法啊,心里那个不情愿啊。她说,挣钱不易,生活艰辛,想着吃肉那得先把钱挣了不是?</p> <p class="ql-block"> 到了八十年代,母亲和她的朋友们在街上租了个小房子专门压面条。你要买也可以,拿面换也行,没卖出去的就晾成挂面。 母亲是闲不住的。</p><p class="ql-block"> 后来,她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开了家小饭馆,大家都是厨艺高手,生意红火。不过,由于地方不大,只能接待小型聚餐。复原回来,去小饭馆找母亲,和大妈阿姨们打完招呼,大家劝她早点回去。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天,聊聊身边的琐事,聊聊部队的事,也知道我为什么复原回来,她高兴地说,回来就好,欢乐地说说笑笑,回想起来,那时真是幸福满满。</p><p class="ql-block"> 提到母亲,我总是忍不住流泪,脑海中都浮现的是她的笑脸。往事仿佛一场梦,满是对过去的怀念。</p><p class="ql-block"> 母亲最后的生意是和父亲同单位的同行合作开了一家悦宾早餐店。每天凌晨三点就起床,母亲负责和面,而父亲那时已经提前退休,专门用小石磨磨黄豆准备豆浆的材料。早餐的品种简单,就两样:豆浆和油条。等到中午算完营业额,计划好明天的油和面粉用量,才回家做饭,饭后父母就开始睡觉。这样颠倒黑白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结婚为止。</p> <p class="ql-block"> 退伍回家等着分配工作,感觉自己像是从高峰跌入万丈深渊,心中万念俱灰,甚至有轻生的念头,心意已决,只想见一见父母,苟且度日。日子就这样煎熬着过,像是在玩“无尽模式”,一天天浑浑噩噩,感觉时间过得像蜗牛一样。母亲为了我不出意外,连她的小饭馆都不愿意干了,对我小心翼翼,生怕我再出什么事。我早已崩溃,精神状态差得可以,苟延残喘,盼望着能有个了断,抑郁的情绪深得像个黑洞,无法自拔。</p><p class="ql-block"> 终于,我等到了那一天。一个人在家里,拿出所有的日记和从小到当兵的照片,在院子里点火焚烧,不想留下一丝痕迹,生怕父母看到后心痛。然后,我吞下了早已准备好的一大瓶安眠药,躺在床上等着进入梦乡。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被人抬上了担架,仿佛自己在空中看着这一切,灵魂离开了肉体,所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历历在目。过了多少天才醒来,耳边回荡着很多人说我父母的伤心,悲痛欲绝,他们哭得多么惨烈。你道是好,死得利索,可想过没有他们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吗?</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父母还养了一笼子母鸡,每天能产几个鸡蛋,基本上满足了我们家的日常需求。父母从夜里忙到中午,既要做饭,还得准备鸡食喂那些小家伙,忙得不亦乐乎。母亲对我说:“你没事就剁点鸡食去喂喂鸡吧,它们每天都给你下蛋呢。”我随口就说:“谁让它们下蛋的?憋着!”这一下把母亲逗得哈哈大笑,气也消了。我心里暗想,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思索着这不如意的人生,哪有心思喂鸡!</p><p class="ql-block"> 说到魂魄,可能你们不信,但我可是坚信的。小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晕厥过去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母亲正蹲在我身边,我的屁股靠在她一条腿上,头依在她的右胳膊肘里,地上有一小堆火,她右手拿着个木棍,左手拿着一个破旧的脸盆似的东西,正在那儿猛敲,口中念叨着什么,把我敲醒了。周围的老太太们纷纷围上来喊:“醒了!醒了!眼睛睁开了!”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让母亲给我“叫魂”,装神弄鬼,和东北跳大神一样。现在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母亲信了,我也平安无事了。</p> <p class="ql-block"> 在柳园铁路供应站,慢车三天一次就从哈密运来一车的蔬菜。卖菜的窗口外面安装了钢筋防盗网。刚开始排队时,大家都还规规矩矩,一到真正开门营业的时刻,场面就大变样了。人们纷纷向前挤,有力气的壮汉紧贴着墙壁,双手死死抓住钢筋护栏,一瞬间就能抢到菜。那些家庭实力雄厚的,比如兄弟几个,个个牛气冲天的人,直接从人堆里跃起,像超人似的扑到别人头上,牢牢抓住护栏,硬是把旁边的人挤开,坐在窗台上,直到把朋友们都买完才高兴。</p><p class="ql-block"> 等到那些疯狂的人买完菜,轮到我们排队。这天母亲让我去买菜,快轮到我时,身后一个强壮的阿姨一把把我拽开,径直挤了进去。周围一堆人围着窗口,力量大的人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仿佛人潮在潮水中涌动,摆动不已。只有在那些惹不起的彪悍身影都满意后,才会恢复一些秩序。</p><p class="ql-block"> 还有,柳园镇的水,全靠火车从疏勒河站运来,沿途的小站也不例外。尽管投入了三千万修建了直通柳园的长水管道,期间还设了几个加压泵站,但因为用的是生铁管,时常爆裂,只能作罢,最后还是得靠火车运水来解渴。</p><p class="ql-block">母亲的小油条铺水用量可不小,家里的孩子们负责挑水,除了洗碗筷,还得清洗各种灶具。小店里能摆下两张方桌,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整洁得不得了。薄利多销,生意火暴,去晚了可就没了。每笔一毛一毛地赚,几年下来攒了三千多块,解决了我准备结婚的费用。母亲为人厚道,结交了不少好姐妹,真是个热心肠的人!</p> <p class="ql-block"> 小时候我就爱玩,或者看个电影回家晚了,结果一到家门口就像撞上了铁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开。于是我满世界去找妈妈,熟悉的邻居家都找遍了,她依然音讯全无,只好回到小院苦等。夏天还好,冬天就惨了,困得我直打瞌睡,点头如捣蒜。至今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不发给我们每人一把钥匙?我那喜欢串门的妈妈可乐此不疲地把我经常扔在门口等她回来。家里也常常有客人串门,一坐就是一整天。手里拿着陀螺做线绳、织麻绳,或者缝缝鞋底什么的。妈妈纳鞋底时,总爱把锥子放在头发里划一下,再扎进鞋底,把线穿进抽出来,把鞋底夹在腿间用力拉紧,密密麻麻的一针一针走线,简直像在编织神秘的符咒。妈妈不仅给我们做鞋,所有的衣服也是她亲手裁剪缝制的。她的朋友们常常找她裁剪布料,有些不会做的,她也乐意帮忙缝一缝。虽然家里地方不大,但常常有客人光顾。</p><p class="ql-block"> 妈妈对邻居可热情了,有好吃的总会分点过去,包饺子的第一碗热乎乎的总是让我们赶紧送去。每到冬天,阿克塞那边都会拉一批羊来柳园屠宰,我们就去屠宰场满院子捡羊蹄子,捡得满载而归。回到家,炉子上放一盆水加热,把羊蹄子烫得毛发净光,脏的地方再用红热的炉钩烫一下,然后放水再泡,用刀刮干净就能下锅了。晚上煮,等到天亮,火刚好灭,肉熟得刚刚好,筋头巴脑的特好吃。一大锅羊蹄子,最后我们也是只能每人吃上两个。妈妈为人处世就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从不欠人情,来往得非常有礼貌。我们有怨言,却也敢怒不敢言。</p> <p class="ql-block"> 我妈对我的关心可谓无微不至。晚年时,她跟我说:“人都是往下疼,哪有往上疼的道理。”儿女是她的心头肉,笑着说:“我要是走了,谁来疼你呀!” 我刚上初中那会儿,她特意给我买了一块进口手表,欧米伽的,至今保存得还算不错,表盘都开始泛黄了,但依然能正常走时。还有一次,有人出差北京,她托人给我带回一件的确良衬衣和一条咔叽布裤子,简直是当时的时尚潮流啊!让我试穿的时候,她脸上的笑容真是暖人心,虽然她的爱是无声的,但我心里清楚得很。可我总是笨嘴拙舌,连一句“谢谢妈妈”都没说出口,只是开心得合不拢嘴。要是现在,我肯定会把她抱紧,亲亲她的脸颊,真心说声“谢谢妈妈!”可是我却总是对亲近的人冷漠,对陌生人热情,这可真是个错误啊!爱得表达出来,让妈妈知道你有多感激她,我却没做到。</p><p class="ql-block"> 我妈尽管只有小学文化,在我们家却是绝对的主心骨。她懂人情,明理得很,热情大方,善良贤惠,持家有道,遇事总有主见,难事也总有人帮。享受着妈妈的温暖呵护,我对她的爱和敬佩从未减退,常常怀念着我的母亲。</p>